傅九衢看向辛夷,“你先出去吧,我和他說。”
辛夷往他身邊靠了靠,傅九衢沒有避開,借著室內並不明亮同的光線,辛夷看到了他微微皺起的眉心,還有那滿是倦容的表情,與方才進來時的模樣已然判若兩人。
要論尷尬和糾結。
傅九衢肯定勝於她。
畢竟她的靈魂已經不是張小娘子,即便是這具肉身,也在當初劉氏迫害她,她找來裡正分家那一刻起便與張家劃割乾淨了。
她沒有道德包袱,但傅九衢會有。
“好。”辛夷眉梢微斜,朝他輕輕一笑,“我給你麵子。原諒他剛剛回來,不清楚狀況。”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轉身出去,不說那張臉那個人,便連走路的姿態、神情都與往常大相徑庭。
張巡探究地看著她的背影,小聲問傅九衢“她當真是我那醜妻?”
顯然,他仍然無法接受張小娘子的改變。
傅九衢嗯一聲,並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在他床側的凳子上輕輕坐下。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既然沒死,為何不捎個信回來?”
張巡單獨麵對他,神經從乍然相見的興奮中冷卻下來,這才發現傅九衢眉頭皺得很緊,對他突然回來好似並不是那麼開心……
張巡略微遲疑一下。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為何……看上去不太高興?”
“沒有。”傅九衢捏了捏眉心,覺得頭部隱隱作痛,整個人是一種麻木的狀態,很難集中思維同張巡對話,腦子裡反複浮現的全是辛夷的臉。
“你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巡以前就知道他有頭痛的毛病,見狀沒有再多問,而是交代起了自己這幾個月的行蹤。
“儂智高早有起兵之心,一麵向朝廷示好請求歸順,一麵在暗地裡招兵買馬,大施逆行……”
張巡說話費力,邊說邊喘氣。
傅九衢側目看到幾上翠綠的杯盞,微微抬袖,拿過來遞給他。
張巡道了謝,輕泯一口,“那夜,我和幾個兄弟得到消息深入廣源探查,遇上儂智高手底下的蠻兵,對方人多勢眾,我們且戰且退,一路退到鬱江,幾個兄弟……大多死於蠻兵之手,我也身受重傷,但不願淪為人質,一急之下,縱身躍入鬱江……”
傅九衢目光落在他臉上,沒有插話。
張巡深吸口氣,又道“也是我命不該絕,竟被大理國世子所救,他將我帶回大理,在很長一段時日裡,我昏昏沉沉,處於垂死邊緣,對身處之地又不竟知,不敢暴露身份,更沒有辦法向朝廷報信……”
頓了頓,他啞著聲音問“重樓,同我一起的那幾個兄弟如何了?”
傅九衢輕聲道“都殉國了。”
張巡拳頭攥了起來,“狗日的儂智高,待我好轉,定要親自前去討伐……”
傅九衢安撫地看看他,又問“昨日皇城司得報,大理國世子一行在汴河遇刺,你可是與他們一道回來的?”
“是。”張巡道“世子如何了?”
傅九衢道“世子受了點輕傷,已由鴻臚寺妥善安置,你可放心。”
輕頓一下,他抬眸看張巡“世子可知你的身份?”
張巡道“他隻知我是宋人,思念家鄉,便把我帶了回來,我不曾多說什麼……這次遇刺,我為報他救命之恩,殺出重圍,原是想去殿前司報信,不料卻誤中賊毒,路過馬行街,再次與歹人遭遇,我將歹人斬殺,已體力不支,本想到藥鋪來求助,卻稀裡糊塗地暈倒……”
殿前司官辦便在馬行街,張巡原是殿前司都虞候,回殿前司稟報本是應當,但陰差陽錯倒在了辛夷的藥鋪裡……
大抵這便是天意吧。
傅九衢幽幽一歎,“你說你在門外宰殺了歹人?幾個人?”
張巡“隻有一人。怎麼?不見屍首?”
傅九衢將辛夷發現血跡的事情告訴張巡,然後道“看來是同夥怕他暴露身份,帶走了屍體。”
張巡點頭,“這夥賊人身手了得,並非等閒水盜。幸虧你們去得及時,不然……世子落入賊手,或是死在汴河,在這個節骨眼上,恐怕又要引發事端。”
大理段氏雖是藩屬小國,但有宋以來便稱臣納貢,世代對宋友好,眼下儂智高稱帝,正恨不得鬨出點事端來,讓大宋裡外不是人,若大理世子死在汴京,那自然是無數人喜聞樂見的事情。
張巡硬撐著身子,說了許多南邊的事情。大理、交趾、還有儂智高,以及他此行的收獲及經曆……
傅九衢聽著,心卻飄飄浮浮,入不得耳,落不到實處。
他克製著情緒,張巡仍是發現了他的不得勁兒。
“重樓,你這是怎麼了?魂兒被人抽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