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一時間,密林間傳來一片喊聲。
“郡王!”
“重樓!”
程蒼麵色一變,“曹大人!”
終究,曹翊還是晚來了一步。
此時的山林裡除了漸生的日頭和肆虐後狼藉不堪的樹木,早已不見儂兵的身影。
傅九衢怒獅般轉頭,朝曹翊大吼。
“你為何這時才來?”
曹翊怔了一下,看著憤怒的傅九衢,不見辛夷在側,想對他解釋什麼又默默地將到嘴的話咽了下去。
“是我誤判形勢!帶兵來遲。”
傅九衢沒有說話,手中長劍錚然墜地。
“爺!”孫懷震驚地上前,看他手背上劃出的血跡,掏出手帕就要替他包紮,被傅九衢抬臂攔住。
“小傷!”傅九衢好似已經冷靜下來,麵上沒有半分情緒,不緊不慢地抬高手臂,看了看那一條傷痕。
一寸來長,傷口不深,鮮血淌下來看著駭人而已。
“走吧。”
他平靜地用掌心蓋住那條傷痕,不是太痛,但沒有受傷的胸口卻像有一把刀子在拉扯,淩遲一般,緩慢地刺入他的心臟,透心而過……
他沒有再看儂兵消失的方向,大步走過曹翊的身邊,一張冷臉豔美如畫,黑眸卻似盛了滿林的瘴氣,黑氣沉沉。
“讓你的人捂住口鼻,速度撤離。要快!”
曹翊默默看著他,掏出一瓶金創藥,遞到他麵前。
傅九衢輕輕接過,那是辛夷藥鋪的瓶子,瓶底寫著“辛夷製”,傅九衢輕輕摩挲片刻,掩不住滿眼的暗芒,那藥仿佛有千金我之重,被他用極其緩慢的速度塞入懷裡,沒有擦拭傷口。
好似這樣,他便又重新擁有了那女子。
~
這一天的深山密林裡發生了什麼,傅九衢沒有對外說起,但回到南征軍大營,傅九衢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意外的舉動……
他跪在狄青的營房裡,負荊請罪,同時奉表請旨,以“儂智高驍勇善戰,朝廷可對其封官安撫,再以廣源牽製交趾,提升大宋軍力,讓儂智高死守南大門”為由,試圖阻止戰事的推進和發展。
此舉,遠在開封的趙禎怎麼想沒有人知道,但南征軍大營裡的狄青,卻是勃然大怒。
“二十萬大軍,你說撤就撤?說不打就不打?”
“死在儂智高手底下的宋軍將士,他們同意嗎?”
“因儂智高叛亂而流離失所的萬千百姓,他們又同意嗎?”
“禍根不除,天下家國、何以為安?”
“為了一個女子,不顧山河社稷,阿九,你太讓我失望了!”
傅九衢沉默不語。
狄青問“你可知,你的所作所為會被他們指成……叛徒行徑?”
他從賓州回來見過儂智高後便一反常態,要推翻原來的軍事行動,憤怒的人又何止是狄青?
而且,狄青憤怒了頂多罵他一頓。
朝廷憤怒會如何?那些朝中大臣憤怒又會如何?
“你好好想想吧!”
狄青負手轉身,不再看他。
傅九衢平靜地抬頭。
“師父,我認為十一說得對,廣源是大宋領土,不可奉送交趾。儂人是大宋子民,不可任外敵欺壓。”
狄青猛地回頭,瞪大眼珠子,怒其不爭似的吼他。
“對什麼對?婦人之仁。她沒見識,你也沒有嗎?你知道這場戰爭意味著什麼嗎?”
“正因為我知道我才覺得她對。”傅九衢輕描淡寫地回應。
眼波裡蕩著辛夷的模樣,聲音鎮定卻難掩傷感。
“徒兒願以己清名,換百姓福祉,換蒼生安寧。”
狄青“你要做什麼?”
傅九衢“逼迫朝廷,讓宋儂兩軍坐上談判桌,以和為貴,共抗外敵。”
“你拿什麼逼迫朝廷?癡心妄想!”
傅九衢目光幽涼,眉目帶出一絲涼笑。
“師父彆忘了,我手上的百人名單。若朝廷不允我,我便公之於眾,讓天下子民外敵番邦都來看看,我大宋的民脂民膏究竟養了一群怎樣的貪官汙吏,他們吸食百姓血汗,肥自己肚腩,羞不羞煞,可不可恥………”
“你簡直頑固不化!”
根深蒂固的權力交錯,早已深紮在帝朝的核心。
豈是他一腔孤勇可以撼動的?
狄青咬牙切齒地指著他,“我實話告訴你,誰也阻止不了宋軍討伐儂智高。彆說一個女子,便是你——哪怕儂智高手上的人質是你,這場仗也非打不可!”
空氣裡突然安靜。
幽風拂過,尚未入冬,卻生出刺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