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動物的本能,它馱著傅九衢和辛夷朝荒野密林的深入亂竄進去。
山間回響陣陣,四野有風。
前方的密林深處窸窣不停,待二人看清,竟是密密麻麻的儂兵。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整個山林被圍得水泄不通。
傅九衢雙眼閃過幽幽寒光,眼眸垂下去看辛夷的臉。
“怕嗎?”
“不怕。”辛夷安靜地靠著他,看著儂兵在叢林裡橫衝直撞。
傅九衢沉默一下,“今日沒有援兵。”
辛夷微怔,隨即笑開。
“我知道。他們不會救我。”
她一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兩。
且不說他,曆史上皇子皇帝被捉去當人質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但從來沒有見到哪個朝廷會因此妥協,何況是她?
傅九衢掌心緊了緊,沉默一下,“我早該來的。”
辛夷一笑,聲音裡透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平靜和無奈,“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沒有來,不是你不來,一定是你來不了。”
傅九衢喉頭微硬。
萬千情緒因她的話而消散。
在這分開這些數月,暑去冬來,傅九衢沒有一日不想營救辛夷。甚至猜測過她在見不到自己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失望、埋怨……
但她沒有。
她了解他一如他了解她。
他們如此默契地知道對方的處境艱難。
二十萬大軍南下,戰事一開就沒有回頭路,宋廷從上到下一致支持徹底剿滅儂智高,封官許諾這種“恥辱”的建議,隻會遭來朝臣的唾棄——反正打仗死的也不是達官貴人的孩子。
在這個節骨眼上,張巡帶著聖旨來到賓州,成了陣前欽差,要求傅九衢奉詔回京。
傅九衢離京數月,並不知道千裡之隔的汴京發生了什麼。對張巡突然蒙得聖寵,頻繁擢升卻沒有引來朝臣的反對,也甚感驚異……
但今日的張巡再不是昨日的那個結義兄弟。
張巡拿著尚方寶劍,出口便是官家口諭,對傅九衢更是公事公辦,不講半分情麵。除了不許傅九衢再插手儂宋之戰,更不許他因為一個女子擅自行動,破壞宋軍大計。
欽差大人不肯營救辛夷。
儘管曹翊和狄青等人,都表示可以緩兵之計,一麵和儂智高談,一麵擇機救人,但張巡都以官家之名對此矢口否決。
並且,張巡以出京前得了官家的明旨,“便是用綁的,也要將人綁回去”為由,直接指揮兵卒扣押傅九衢,同時將他軟禁在宋軍營地——
這些日子,傅九衢不是不來救辛夷,是不得不隱忍克製。
事發後,狄青一再奉表朝廷,對此大為不滿,但在軍驛一來二去的旨意傳遞中,數月過去了,趙官家卻不曾改變心意,並再三催促,將抗旨不遵的傅九衢押解回京……
離營前,傅九衢與狄青相談一夜,次日答應奉旨回京,結果在回程途中私自離隊,潛入三十六洞的溪洞,喬裝打扮後同溪洞長老一行,來到儂寨。
“不救十一,我誓不回京。”
這是傅九衢向狄青辭行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刀光血影的宋營到殺氣騰騰的儂寨,短短數月的經曆說出來隻有幾句話,但個中的凶險和博弈的滋味兒,卻是常人難以想象。
當然,傅九衢並不準備將一切都告訴辛夷。
凝視著越來越近的敵軍和幽深無限的山林,他也隻是雲淡風輕地一笑。
“九哥永遠不會放棄十一。”
“我知道。我都知道。”
辛夷深吸一口氣,握緊傅九衢的手,聞著山林裡獨特而複雜的氣味,感受著他指尖的溫涼,笑得差點流出淚來。
“隻有你會救我。如果你不來,那我這輩子……可能都回不去大宋了。”
傅九衢紅了眼睛,微微低頭,在她鬢發一吻。
“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辛夷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因為穿越的原因偶爾還會抽離出這個世界,像上帝般思考人生。但這一刻,在那極儘溫柔的氣息裡,看著傅九衢削瘦清減的模樣,過往畫麵碎裂成一片一片,錯雜拚接,仿佛已過去很多年的時光,等她從漫長中驚醒,這才恍惚發現,自己早就不是那個可以冷眼旁觀的中醫師辛夷,而是傅九衢的十一。
馬蹄聲嘚嘚而來,卷著寒風呼嘯入耳,辛夷甚至來不及和傅九衢多說些什麼,便聽到密林裡山呼海嘯般的口號。
“大王到!”
“大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