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鄭六撓頭,“到底去哪裡啊?”
曹翊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昨日成親的他,今日突然覺得……從此無家可歸。
沒有娶回呂三姑娘前,他還可以欺騙自己,任由那顆心裝滿辛夷,一點一點回憶與她的過往,與她相戀的點點滴滴,一次次翻出他為她畫的小像,看著她的笑、她的嗔,沉醉在思念中,有一個心靈的歸依。
但昨日去呂家接新娘子之前,曹翊便將他為辛夷畫的所有小像收在了書房的箱子裡,上了鎖……
從此他是有家室的人了。
徹底失去她,便是從今日起。
“去長公主府裡看看吧。”
曹翊突然掉轉馬頭,走得飛快。
鄭六怔了怔,嚇得舌頭都在打結,不停在後麵追著他跑。
“大人,廣陵郡王被官家罰了禁足,不能見客的呀……”
曹翊“快一年了。你以為官家當真狠心?”
~
長公主府是這條街上少見的清冷地方。
自從廣陵郡王自一年前被禁足,便門前冷落鞍馬稀。
上元時節,大相國寺這一帶花燈點綴,熱鬨得很,但這一隅卻像被符咒封印,人行其間,冷冽陰森。
趙玉卿早上起床便盛裝打扮了一番,化了個美美的妝容。
過了一年陰鬱的日子,身為娘親,她得打起精神來,在兒子解除禁足的日子裡,給他一個明朗的笑容。
又到上元節了。
一切都將要過去了。
“周老先生昨夜怎麼說的?那藥浴方子用了,阿九的身子可有大好?”
錢婆子走在長公主身邊,遲疑一下。
“這個……不好說。”
長公主哼聲,“有什麼不好說的?”
錢婆子道“心病還得心藥醫啊,咱家郡王是什麼性子?治一年了,身子一日比一日孱弱,還不是因為……那個人?”
趙玉卿的臉登時沉了下來。
傅九衢身上的傷,養到半年的時候便已然大好了,但他心裡的傷從未有一日痊愈。
回京那天,在殿前帶著傷挨了一百大板,他沒有吭出半聲,卻在半夜裡發燒時,抱著長公主痛聲嘶喊。
“娘,是我害死了她。”
“她原本可以在儂寨生活得很好,如非我擅自營救,帶她墜入懸崖……她至少不會死……”
“從此再沒有人叫我九哥了………”
“我把我的十一,弄丟了。”
那一晚,高燒不退的傅九衢說了很多胡話,和趙玉卿更是前所未有地親近,喊了很多聲娘,說了很多的心事,說他在辛夷家吃的小麵有多麼獨特,說他和辛夷一起從汴河坐船南去,那兩岸的燈光如何璀璨,說她的眼睛有多麼漂亮……
也說,辛夷讓他把自己挫骨揚灰,帶回汴京,葬在五丈河的垂柳樹下,他卻沒有做到,就那樣把她弄丟在南疆的原始叢林裡,她最怕蛇蟲鼠蟻,他卻把她弄丟了,任她被蛇蟲鼠蟻所啃食……
關於嶺南叢林的事情,趙玉卿隻聽兒子說過這麼一次,還是在他半昏迷的情形下。
第二天醒來,傅九衢便再不提及。
與嶺南相關的更多事情,趙玉卿是從彆人嘴裡聽來的。
大軍回京時,傅九衢是被寂無和尚送回府裡的。
寂無說,他和曹翊私底下派人尋找了傅九衢足有半月。
最後,是在溪洞的一個小寨子裡找到傅九衢的。
那個發現他的當地獵戶說,看見傅九衢的時候,他已然人事不醒,當時他的懷裡確實摟著一個女子,隻是早已咽氣,身體都冷了,獵戶好心將他們分開,再用拖獵物的板車將尚有一口氣的傅九衢拖回了寨子裡。
寂無將傅九衢帶回到南征軍大營後,他又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轉過來。
然後便是發瘋般要找辛夷。
但那已經是傅九衢和辛夷墜崖後的第二十天,大雪下了好幾日,整個山林都被大雪封禁,不說辛夷當時就已經死了,就算沒有死,受那麼重的傷,在那麼冷的天氣裡,怎麼可能活著走出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