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醫娘!
會寧殿裡的燈火亮如白晝。
宮女、內侍、太醫忙忙碌碌,減不去半分夜色的清寒,以及,張雪亦那一聲聲從深宮疊院裡傳出的呻吟和嗚咽。
“官家……為何還不來……?”
“婢子已派人去請了。”
“那官家為何不來……”
“官家在翔鸞閣陪周娘子。周娘子胎象不穩……”
“她胎象不穩便要官家相陪,我命都快沒了,官家便不管了嗎?”
“……”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送命題。
一開始幾個會寧殿的宮女在旁邊侍候著,辛夷和杏圓半點都插不上手。再後來,在張雪亦無休無止的質問、哭訴和憤怒裡,幾個宮女都有些受不住,恨不能退避三舍,辛夷才有機會坐在旁邊哄一哄張雪亦,陪她說幾句話。
二更天的時候,張雪亦已經暈過去一次。
太醫探出來死脈,說貴妃紅顏薄命,怕是要香消玉殞了。可不到半刻鐘,張雪亦又神奇地睜開了眼睛,在死亡線上來回拉鋸,可謂九死一生……
她本就是個磨人精,今夜尤甚。
闔宮上下都被張雪亦折磨得苦不堪言,可她雙眼瞪大,回光返照一般,一會精神矍鑠地哭鬨罵人,一會形若瘋癲地一聲聲叫官家。
極度疲累的太醫和宮人們,在心裡無數次詛咒她快點去見閻王爺,但這個張雪亦就是落不下那一口氣……
到最後,她嗓子都發不出聲音了,眼睛仍是不肯合上,一直巴巴地望著殿門,默默流淚,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念叨著什麼。
“娘子這是在等官家呀。”
“不見官家,娘子走也走不安心……”
“嗚嗚嗚……”
幾個年紀稍小的丫頭先哭,緊接著會寧殿裡嗚咽一陣。
這個時辰,宮中寂靜一片。
除了會寧殿外,其餘各處的宮燈都熄滅了。
但今夜無眠,無數人都睜著眼睛在等。
等一代奸妃咽氣。
等那一聲喪鐘響起。
“娘子……”
“嗚嗚,娘子……”
哭聲淒淒。辛夷坐在會寧殿的角落裡,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隱形人。
深夜的腳步不停從她麵前來去,人們看到了她,又像沒有看見。
誰會對一個瞎子對視呢?
辛夷木然地麵對燭火,右手掐著左手的指節,一節,再一節,好像在無聊地傻坐,又好像在等待什麼時機的來臨……
“杏圓。”她突然站起來,“你陪我出去。”
夜下的宮廷幽寒寂靜,處處都好似有潛伏的殺機。
坤寧殿早已滅了燈,寂靜得好像聽不見會寧殿鬼哭狼嚎般的喧鬨。
曹玉觴靜靜地躺在床上,沒有睡意。
黑暗像一頭凶猛的野獸睜著幽冷的眼睛盯視著她,紗帳裡假寐的人一動也不動。她睡眠不好,受不得吵鬨,眉頭擰得越來越緊。
這個後宮太吵鬨了,少一個張雪亦或許可以清靜幾年。雖然趙官家那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從來都不會讓後宮空虛太久,嬌嬌娘子們為了獲得聖寵更是會使出十八般武藝和層出不窮的花樣,但曹玉觴很享受此時此刻的安寧……
這才是一個後宮該有的樣子。
沒有蠕蠕而動的陰謀算計,沒有凶相畢露的你死我活。
這個夜,萬籟俱寂。
無數人同她一樣,在安靜地等一抹春風……
“聖人。”隱隱的燭火將黑暗映出一團暖黃的光暈。
曹玉觴不知不覺繃起了身子。
宮闈旋渦裡,麻煩就是這樣防不勝防。
“聖人睡了,何事驚擾?”守夜的紅雲警覺地問。
不過,聽她的聲音沒有半分困倦,甚至帶了一絲期待,顯然也在等風吹過來。
“會寧殿那位不行了……”
“聖人說了,會寧殿的事情她概不插手,有事去找官家便是。這麼夜了,不要攪聖人好眠……”
“不,不是會寧殿來人,是來人說會寧殿的事。”
紅雲回頭,看一眼依稀擺動的紗帳。
她知道曹皇後沒有睡,沉默一下,沒有聽到主子的阻止,這才正色問“什麼事?”
“請聖人救張娘子……”
“胡鬨什麼?聖人又不是大夫……再說,會寧殿那位是怎樣欺負到我們頭上的你都忘了?吃裡扒外的東西,你胳膊肘兒往哪裡杵呢……”
“這次聖人非管不可。”
那個聲音停頓一下,歎口氣,“來人說,聖人要救的不是會寧殿那位,而是自己。會寧殿那位橫豎沒幾日活頭的了,早晚的事。但聖人今夜不出麵,官家怪不怪罪且不說……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坤寧殿了。”
紅雲悄悄地靠近扇窗往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