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罷,說書人上場。
是個眉清目秀的小老頭,長須白麵,羽扇綸巾,先講了一個帶點顏色的葷段子,接著便說到了張家的事。
“話說,汴河邊有一張姓人家,世代務農,家貧多累,但戶無賢婦,宅有奸夫,難行善事,幾無人狀,為鄉鄰所不喜。嘿,說來也是異怪,在張家這一代上,竟出了一個行武子弟。一朝登科,從此魚躍龍門……”
說書人抑揚頓挫,說得很是得趣。
辛夷讓小二哥上了些果點,津津有味地吃著。
堂上一陣陣喝彩。
“……老張家出了這麼一個大官人,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造化。俗話說得好,一人在朝,百人緩帶,這老張家從此那是雞犬升天,住大宅娶新人,好不快活。可俗話又說了,飽暖思,饑寒起盜心……”
砰!
辛夷正聽得興起,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門口原本放著幾個燒水的爐子,小二哥們便從那裡取了茶壺來回添水,這說書先生正講到關鍵處,爐子突然被人一腳踢翻,在地上滾出一丈有餘。
大熱的天,火炭傾覆,熱浪四溢,那火星濺出來飛上涼棚,惹來人群驚呼陣陣。
“哪個不長眼的跑到香壺小築來撒野……”
汴京有點名氣的茶樓酒肆,背後大多都有官宦商賈撐腰,要不然早讓人把堂子給掀了。
因此,小二的見到這等狂徒,也是凶橫得緊……
換平常,縱有幾個醉酒的家夥撒撒野,被小二哥一吼,也就慫了。
可今日不同,小二聲音未落,眼睛便瞪大了,像是見鬼般盯著從天而降的張巡和一群禁軍,火炭也不管了,轉頭便往店裡躲。
待到鑽入人群才敢出來吆喝。
“你,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損毀民財,這是要造反嗎?”
張巡人高馬大地站在涼棚下,雙臂抱緊腰刀,眸子裡是冰冷的寒意。
“來人!將這個撥弄是非,毀謗朝廷命官的說書先生給本官押下,帶到開封府問罪。”
說書人與茶寮是有契書的,相當於是茶寮的雇傭。這個姓王的說書先生因為段子多,換新快,跟得上時事和潮流,很得汴京百姓喜歡,聽者眾多,本就是香壺小築的搖錢樹,掌櫃的哪會輕易讓他逮人……
“乾什麼,乾什麼?”
掌櫃的比起小二來,底氣更足幾分。
他走到門前,朝張巡拱手。
“敢問這位大人,是哪裡的差使?為了何事勞師動眾,要抓我們的人?”
張巡冷笑,不同他解釋,隻招呼禁軍。
“將掌櫃的一並羈拿,押送開封府。”
一群禁軍蜂擁而上,掌櫃的當即變了臉色。
“大人有何憑證?可執有朝廷羈拿券書……”
張巡冷著臉,一言不發,一概不理。
所謂秀才遇到兵,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掌櫃自襯無罪,朝中有人,倒也不掙紮,嘴上說“那草民便陪大人去開封府走一趟”,眼風卻拚命朝小二哥掃過去,示意他快去找人。
茶寮裡嘈雜一片。
說書先生早已白了臉。
但沒有人認出那個官爺是張巡,說書人嘴裡的張家後生。
張家人做出這種事情,張巡自然也沒有顏麵當眾承認自己的身份……
辛夷看半晌,慢吞吞地扶著杏圓的手,站了起來。
“桃玉,杏圓,我們回去吧。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如此威風,偏不許百姓聽點笑話……”
杏圓低低笑一聲,狀若耳語,實則大聲。
“姑娘,是張樞直張大人。”
嗡的一聲!
茶寮裡登時炸開了鍋。
皇城腳下,大白天光,聽書的百姓並沒有那麼怕黑臉張大人。
“聽說張大人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立功名,有高義……原來竟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
“可不正是?王先生並不曾講他半分錯處,還誇他叨天之幸,定是結了不少善緣,方能有所成就呢。”
“家人不善,非他不善………張大人怎會是這等公尋私仇之人?”
“小香樓的事情,人儘皆知,哪裡抵賴得了?如何能說王先生撥弄是非,毀謗朝廷命官?”
在這汴京城裡,小報橫飛,哪個達官貴人沒有被百姓私底下戳過脊梁骨?但貴人自有貴人的肚量,少有人跟百姓當麵來計較。
張巡此舉,讓人覺得著實上不得台麵。
尤其當麵被人頂穿身份,更是狼狽而尷尬。
他滿臉青白不勻,雙眼冷颼颼地朝辛夷看過去。
“哼!我道是誰,原來是郡王妃在此……”
聲音未落,他大步邁過火炭,徑直朝辛夷走近,炯炯有神地盯著她的臉,一雙黑眸難掩複雜的光芒。
“敢問,張某可曾得罪過郡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