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是柔軟綿長,就像一個人做戲太久,漸漸入戲而忘卻自己的身份,音調裡是不太平常的深情,目光裡是濃濃的不舍,讓辛夷心下略微沉重。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高明樓“我不是宋人,總歸是要離開的。”
辛夷“那哥哥在大宋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高明樓“快了。”
辛夷笑了起來,“那我怎會怪哥哥?我以前就說過的,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有什麼吩咐,我自會照辦。”
高明樓沉默片刻,扭頭看她。
“說這句話的是阿依瑪,還是郡王妃?”
辛夷道“阿依瑪就是郡王妃,郡王妃就是阿依瑪。”
高明樓勾起嘴角,視線微淡,看著她笑了笑。
“汴京是好地方。繁花滿路,香醉遊人。簫笛連夜,不似人間。你往後在這裡生活,哥哥也放心。”
在辛夷的記憶裡,高明樓很少自稱“哥哥”,外人眼裡感情深厚的一對親兄妹,其實中間隔了一層,隻有他二人心知肚明的窗戶紙,卻從來沒有人主動去捅穿過。
沒想到在出嫁這天,卻從高明樓的嘴裡聽來幾分真情實感。
辛夷輕輕一笑。
“我以為哥哥並不喜歡我嫁到大宋。”
高明樓嗯一聲,“不喜歡。”
“那……”
“但是你喜歡。”
一句話平靜淡漠,卻飽含失意。
這種失意讓人很難琢磨,就像一個找不到歸屬感的孩子,走在人海茫茫的街頭,滿目繁華熱鬨,他卻孑然孤獨。
“我不喜歡你嫁到大宋。這裡的婦人要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去了婆家也低人一等,尤其你嫁的丈夫是廣陵郡王,你的婆婆是長公主。這世上的榮華就沒有輕鬆得來了,你一個外族女子,沒有娘家撐腰,往後尚不知要遭受多少磨難……”
停頓一下。
高明樓歎息一聲。
“眼下廣陵郡王愛重你,自是萬事皆好。可自古男子大多薄幸,萬一今後…………有什麼不測,他可否仍會待你一心一意?”
辛夷驚訝。
她想破腦袋也沒有想到高明樓會對她說這些話。
“哥哥,你怎麼了?”
高明樓沒有回答,沉眉盯著她看。
“你喚我一聲哥哥,我便把你當妹妹。自是不願你在長公主府裡受半分委屈……可往後,我大抵是不能再護著你了,凡事須得留點心眼,切莫將心完全托負。若他府上當真不容你,也莫要由著性子與其衝撞,暫且忍耐,從長計議……”
“哥哥?”辛夷微怔。
“天大地大,長公主府若不容你,你便去彆處求生。”
高明樓並不理會辛夷的詢問,就好像要一次將所有的話都說儘一般,慢聲柔語。
“隻要人活著,便會有希望。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不要學那些貞婦烈女的模樣,在一棵樹上吊死。否則,我看不起你。”
辛夷“我懂。往後我會常常來信,好叫哥哥放心。”
高明樓張了張嘴,好像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官媒人在說,禮部的迎親使在不停地催促,說吉利快到了,讓他們做好準備。
高明樓微微歎息,話鋒一轉。
“從今往後,你便好自為之吧。”
聲音未落,他已邁開腳步。
“哥哥!”辛夷突然喊住他。
高明樓停下停步,卻沒有回頭。
辛夷隔著一層大紅的頭蓋,看著高明樓的方向,眼眶微微一熱“雖然你從來不肯與我交底,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有什麼心願要完全。但我也有幾句話想要奉勸哥哥。”
高明樓沉默不語。
辛夷道“人生在世,平安喜樂,福壽終老便是最好的結局,有時候,不必過於追逐那些求而不得。”
高明樓嗬笑淺笑“求而不得。說得好。我走了。”
腳步聲越去越遠,一群人嬉笑打鬨著走進來,將婚禮的熱鬨點燃。
方才,辛夷看不到高明樓的神態和表情,卻無端感覺到了他的壓抑和落寞,就如一把拉滿的弓弦,將氣氛高高地推到了某一個瀕臨爆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