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一雙漆黑的眼眸裡仿佛墜了幽潭深淵,變得複雜無比。辛夷再一次從他的眼裡捕捉到自己熟悉的光芒……屬於九哥的情緒。
兩個人對視了半刻鐘那麼久,傅九衢終於有了反應,用沙啞的嗓音說。
“想想我該怎麼對你……”
“不用想了,你不是廣陵郡王,就與我不相乾。”辛夷再瞥一眼他的傷口,“你好好養傷吧?這就是對我這個大夫最好的誠意。”
聲音未落,她將換下來的紗布和敷料都收拾好,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傅九衢定定看著緊合的門扉,手捂在心上,久久才吐出那口氣,疼得頭暈眼花。
“我x……得殺個人緩一緩。”
··
辛夷出去的時候,長公主還在枯坐等候,幾個丫頭婆子站在一側寂靜無聲。
“十一。”趙玉卿看到她,緊張得聲音都焦躁了,“阿九怎麼樣了?”
辛夷朝趙玉卿微微低頭,行了一禮。
“傷口已無大礙,但痊愈尚需時日,便是九哥沉屙的心疾,也因禍得福,得以治愈,隻是遭此大難,九哥意識有些受損,無法完全記得以前的事情。母親也不用過分擔心,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為要……”
這句話辛夷說得很是艱難。
現在的傅九衢不是以前的廣陵郡王,那他對趙玉卿的情感肯定完全不同,再不會像九哥那般嘴硬心軟,侍親至孝。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長公主和她其實是一樣的——痛失所愛。
辛夷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好趙玉卿,哪怕是為了九哥,也不該讓他的母親因此而傷神。
她微微淺笑,將情緒收斂得極好。
趙玉卿端詳她片刻,相信了她的話。
“那阿九這個意識受損,還能康複嗎?以前阿九再是任性,也不會對我疏離至此。十一……我不喜他如今模樣。”
辛夷手指攥了攥,垂下雙眸,“會的。會好起來的。”
她的頭垂得很低,長公主看不到她眸中隱隱的淚光,隻聽她說得篤定,當即開心起來,一雙美眸笑得彎起,眼角的皺紋都深了一些。
“那就好,那就好。十一啊,虧得阿九娶了你這個女神醫,不然怕是撿不回這條小命了。”
辛夷“母親過獎。”
“你站著做什麼?來,坐,好孩子,坐到母親身邊來。”趙玉卿回過神來,趕緊讓人將椅子挪到旁邊,示意辛夷坐下來,這才慈愛地握住她的手。
“凍著了吧?小手真冷。”趙玉卿本就是純善之人,心思簡單,兒媳婦跟她相處得好,更是打心眼裡疼愛她,就當是親生閨女一般,怎麼看都看不夠。
“以前懷阿九的時候,我常常想,要是得個姑娘就好了。姑娘乖巧、漂亮,會心疼人,會體貼娘,懂得生養之恩,將來再招一個女婿在家,也不會讓她在婆家受了欺負。阿九生下來,漂亮是漂亮了,卻多了點東西,我一看他就哭了……”
四周的丫頭都笑了起來。
錢婆子接過話,笑盈盈地道“郡王妃好福氣,殿下這是把您當親閨女了呢。”
趙玉卿欣慰地點頭微笑,“可不麼?我瞧十一就是越瞧越喜歡,都不知道要怎樣疼她才好了……”
辛夷笑得僵硬,心裡撕扯起來。
本來和和美美的一家,竟然遭此變故。她不知如何去應付長公主這滔天的憐愛,更不敢吐出真言。
多聽一句都是難過。
“母親。”辛夷道“你給我說說宮裡的情況吧?那大理相國帶來的千金如何?今日之事又是怎樣解決的?”
趙玉卿怔了一下,淺淺一笑。
“你大可放心。大理相國得知阿九傷重,沒再說什麼了。那劉公公壞了心肝,已然被投入大獄,哼,膽敢傷我兒子,豈能讓他好過?”
她說著狠心,雙眼卻是溫和地看著辛夷,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緩慢而溫和地笑。
“阿九那個皇舅舅,彆的不說,待他是真心實意的。今兒的事情,他原本也隻是圖個應變,並不是誠心為難你們……”
在辛夷的麵前,趙玉卿一改在趙禎麵前哭泣時的惡意,說的全是哥哥的好話。
“當皇帝也不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他也要向天下臣民交代……認真說來,阿九傷得恰是時候,給了他舅舅暫不處置的借口,也堵住了諫官的彈劾。”
辛夷笑了笑,點點頭,心下莫名失落。
世上哪來那麼多巧合?一切都是謀劃罷了。
這個時候,她突然明白了傅九衢為什麼要選擇九月初九這個既定的死期做手術,也明白了為什麼明明叮囑了他要空腹,他仍是執意喝下一杯菊花飲……
他等的就是大理相國入宮參加賞菊宴,對趙禎興師問罪。
等的就是宮裡來人的突然發難。
要不這樣,如何處理假相國千金一事?如何才能在不得罪大理的情況下,堵住悠悠眾口,又如何才讓趙禎可以名正言順地放他們一馬,讓大理相國消氣?
他心臟上的傷,就是最好的借口。
堂堂郡王已經傷成這樣了,還要皇帝如何?
好歹是皇帝的親外甥,總不成當真要了他的性命吧?說到底,他隻是“識人不清”,看錯高明樓,娶錯妻室而已。大理就沒有責任嗎?高明樓那一堆爛攤子事,趙禎不跟他們清算,那是大宋皇帝宅心仁厚,政治寬和,還要他如何?
九哥什麼都算到了,甚至安排好了蔡祁來接應。
他唯獨沒有算到的是,會把自己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