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才要多多益善,這樣的見解趙禎第一次聽見。
傅九衢見他皺眉,輕聲道“能人多,勢必引發地位紛爭,內部奪權,最終損害的是官家的利益,大宋的利益。”
“你是說?”
“善決斷,則專。一個富有決策力的人,肯定要自己說了算,這樣的集在一起做同一件事,誰都說不服誰,最終導致傾軋難決,如眼下這般……”
見趙禎仍有困惑,他不由一歎。
“能人紮堆,勢必攻訐。在戰場上,一個良將統領一群庸兵,遠比一個庸兵帶領一群良將容易取勝。官家深諳帝王之道,自有駕馭的妙招。但微臣不同,微臣不懂這些,隻知道手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是要打架的。到時候,他們天天鬥來鬥去,誰都不肯儘心為我辦事,說不得還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反過來算計我的利益……”
“那你當何為?”趙禎問。
傅九衢道“將人分開、調離,給他們找點事情做,累死他們。讓他們沒有精力爭這個、想那個,反過來都得聽我號令……”
趙禎似有所悟,抬起身子,忘了自己尚在病中,整個人精神都好了許多。
“那以你之見,眼下這場火,朕當如何處置?”
傅九衢道“夜有大雪,據微臣推測,這場火燒不到大殿便會被撲滅,想是無礙。官家病體未愈,挪動寢宮對身子不利,還是不要遷出福寧殿為好……”
趙禎點點頭。
即便傅九衢不說,他亦不會輕易挪動。
這場火的目的萬一是為了配合司天監所言,意指上天責罰國無儲君,民心不安呢?那他遷出去,便是表示聽信了這番言論,接下去就隻好被他們挾裹了。他不得不防。
“接下來如何?”
傅九衢道“其一、官家儘快養好身子。身子好了,所有謠言不攻自破。其二、詔令兩製以上官員,到內東門問候,讓他們隨時知曉官家近況。朝官安心,便不會凡事由兩府執政大臣左右。其三、兩府執政大臣輪流回家休息,各司其職,當值者上呈官家。”
趙禎眸中半驚半疑,沉吟片刻暗歎一聲。
“好計。朕是離不得阿九也……”
有傅九衢在皇城司這宮中何處不是他的耳目,又何須像現在這般擔驚受怕?生一場病,懷疑這個,懷疑那個,睡個覺都要將匕首藏在枕頭底下方才安心?
趙禎雙眼混沌地看著傅九衢長身而立,麵對險境而無半分慌亂的樣子,不知為何,內心竟隱隱有些羨慕。
年少有為,一身正氣。
而他,到底是老了。
若有一個像阿九這般睿智果敢的兒子,他便是死,亦可安心了。
“阿九……”趙禎聲音沉沉的,盯住傅九衢半晌才問出心中糾結,“今夜宮中定是守備森嚴,福寧殿整夜都不會撤去人手,你要如何離開是好?”
“這個官家就不用擔心了。”傅九衢看一下身上的侍衛製服,“火起時人多眼雜,要混出去倒是不難……”
趙禎怔怔望著他,苦笑一聲。
“朕是皇帝,隻可惜朕眼下無法替你做主……”
“正因為舅舅是皇帝,合該如此。官家是微臣的舅舅,卻是天下人的皇帝,稟公正典,方讓微臣欽佩。”
傅九衢說完這番話,趙禎眼圈便紅了。
“沒有想到,阿九竟是最了解朕一番苦心的人……”
傅九衢尚未來得及說話,門外便傳來李福的敲門聲。
“官家,官家啊,大人們都爭得快要打起來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李福是真怕,想到殿裡還有一位廣陵郡王,他脖子涼颼颼的,隨時感覺要掉腦袋。
外麵那一群大人就算打破了頭,最多不過是貶官,大不了離京,混幾年又調回來繼續升遷。他卻不同,閹人命賤,事發了,可是要命的。
“混賬!”趙禎咳嗽一聲,剛想說話,便被傅九衢阻止。
“官家好生歇著。”傅九衢躬身行禮,深深看他一眼,“微臣必不讓他們擾官家清淨。隻是……”
他頓了頓,與趙禎對視。
“外甥這一走,便不來看您了。”
趙禎眼角微微濕潤,“阿九……你可有怨朕?”
傅九衢想了想,點點頭,“怨過。現在不怨了。”
趙禎“為何……”
傅九衢目光微微柔和下來,“舅舅,我有兒子了。”
生為人父,有了更多的想法和角度,治小家尚且如此艱難,何況治大國?他這個舅舅再是不濟,這輩子也算是竭儘全力,在努力當一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