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將軍威名遠播,便是衛矛對上他的眼睛,也會“無事生虛”,趕緊低頭拱手。
“飛來石下,郡王求見狄將軍。”
狄青臉色一變。
他回頭看了看家人,隻對魏氏交代了兩句,便跟著衛矛過去,剛剛看到傅九衢的影子,便怒意發作,下頜的胡須都氣得抖了起來。
“你小子膽子恁地這般大,是吃過雷了麼?”
聽到狄青聲如洪鐘的罵聲,傅九衢僵硬的肢體突地放鬆下來,默默起身,朝狄青拜下。
“徒兒帶了鹽焗雞、蓬萊酒,恩師且先坐下,邊吃邊罵,莫要傷了肝氣。”
狄青哼聲,嫌棄地看著他。
“無桌無椅,就一塊破石頭打發了,這就是你的孝道?”
嘴上罵罵咧咧,但他老人家身體卻是很實誠,坐下來用手指夾起一塊鹽焗雞,又撥開酒壺的塞子嗅了嗅蓬萊酒,不客氣地仰頭便喝。
“好酒。”
傅九衢麵帶笑容地回頭,朝衛矛使個眼神。
衛矛拱了拱手,默默退開去放風。
狄青放下酒壺握在手上,看一眼衛矛離去的方向,不滿地盯住傅九衢,“你現在該在揚州,而非汴京這個是非之地……走吧。早些回去。”
“徒兒是特地來找你的,說完話,就要走了。”
“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偷偷摸摸到山上來說?”
傅九衢“師徒一場,我可不想連累你老人家。”
狄青“我怕什麼連累?朝堂上那些老匹夫,橫豎看老夫不順眼,有事沒事都要參一本,理他們做甚?”
傅九衢笑而不語。
狄青語氣緩和了一些,冷聲道
“宮中一場大火,不知又要燒出多少妖魔鬼怪來。官家的病,要是就此大好尚可,要是久不見愈,隻怕又是一場喧鬨。等著看吧,那些酸腐夫子怕是又要哭著喊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請皇嗣、立太子。哼!見天兒的鬥法,笑掉老夫的大牙。”
他倒是看得很開,可是聽了辛夷說的那些話,傅九衢心裡不踏實,笑道“徒兒深知恩師皮糙肉厚,不怕那些狐假鴟張的吆喝,但是你乾閨女不放心。臨走前,特地囑咐我,要我來看望你老人家,叮囑你老人家,防範小人、注意水患,不可去大相國寺避水……”
狄青有些摸不著頭腦,半闔眼睛看著他。
“這是為何?”
傅九衢看他滿臉疑惑,知道不找個由頭是說不過去的。
於是笑道“年節上,十一常做噩夢,都是些神神怪怪地投夢相告,很是嚇人。醒來她總大汗淋漓,說恩師有難,不得不防……”
時下的人忌諱頗多,有些話傅九衢不好明白地說給狄青,一是他未必肯信,二是狄青性子灑脫,即便信了也未必會引以為戒。他隻得委婉地用最容易令他敬畏的方式,將辛夷那些提醒告訴他。
末了,又特地道
“十一還說了,往後你至少半月須得來信一封。你不想寫信,便讓寂無師兄代筆,交代你的衣食和健康狀況,她才得放心的。”
他們去了揚州這麼久,長公主日便會有一封信交到郵驛,哪怕家裡的狗生了崽子,都要單獨修書一封來。
狄青卻是恰好相反,除了節氣上回個信,隻在羨魚出生的時候,托人送來兩個大包裹,算是積極了一回。
即便有個三病兩痛,他也是隻口不提。
辛夷就怕他這個,讓傅九衢裝神弄鬼地嚇他。
狄青一聽,果然壓下眉來,不以為然。
“你們不用操心老夫。哼!老夫一把歲數了,懶得跟那些老匹夫為伍,他們鬥他們的法,我釣我的魚,互不相乾。”
傅九衢哭笑不得,“人都說年少氣盛,你也說自己一把歲數了,還這麼強?”
狄青道“你是沒在京中。那些以訛傳訛,擾亂人心的消息,多如牛毛,可比十一的噩夢駭人多了。要是老夫樁樁件件都往心裡去,那想必在他們嘴裡已是死了無數次了。”
“恩師,這不是一回事……”
“怎麼不是一回事?放心放心,老夫自有算盤。”
“……”傅九衢無言相對。
這輩子恩師活得坦坦蕩蕩,征戰沙場,殺敵無數,心下自有一套準則,任是他說得唾沫橫飛,恐怕也難說服他老人家。
可歎!
這樣一個豪氣乾雲的人,朝廷那些人竟然容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