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保佑我建立了千年世家!
“好!”
“好啊!”
皇宮太武殿內,蕭衍在殿中疾步的走來走去,大聲叫好著,每個人都能夠聽到他從心中所顯露出來的喜悅,他兀的轉過頭去和洛顯之稱讚道“靈秀,你果真是大才,這是你的父親也不曾想到過的驚天妙計,朕看你完全有能力可以成為伱父親那樣的人。”
洛顯之嘴角勾起一道微微笑容,皇帝很喜歡用他父親來和他進行對比,不過這是當世風氣,尤其是父子相繼為相,洛顯之現在雖然還不是丞相,但所有人都知道,按照這種情況下去,他遲早是。
對皇帝的稱讚他則照單全收,揮舞著氏族誌,既作為大棒,又作為甜棗,這實在是他的得意之舉,憑借這一手,他就足以在青史上留下聲名。
蕭衍還處於極度的喜悅中,他現在隻感覺自己把洛顯之從姑蘇征召到建業,是一步最好的棋,“有了這一招,我們就能夠在某種程度上掌握士族,隻要士族的勢力越發低落下去,我大梁朝廷的實力就會愈發的增強。”
洛顯之對政治的敏感度瞬間讓他抓住了蕭衍話中非常不對勁的地方,他悚然一驚,明白這位皇帝已經開始要急功近利了。
這世上大多數的君王都有這種毛病,或者說是大多數人都有這種問題,那就是做事一定要短期內就見到效果,而不喜歡去做那些鋪墊的工作,不願意成為那種“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人。
當然,這與大多數人的短視也有關係,大多數人是見不到一些政策的遺禍無窮的,他們隻能夠見到現在的繁華,卻見不到現在的繁華給以後留下了多少的雷。
大多數人隻能夠見到現在的貧困生活,卻見不到這些都是曾經的那些被他們交相稱讚的人所留下的,那些容易被改變的尚且無事,但是很多事情到了現在已經是積重難返。
後人的智慧大多數不足以處理前人留下的坑,因為前人留下的坑,也是前人的智慧所創造出來的。
洛氏在修訂曆史的時候,就會注意這方麵,比如在評價漢戾帝的時候,肯定了他前期開疆拓土的功業,而且也說了他造成的問題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漢鼎帝所留下的。
漢戾帝最重要的問題是,明明天下走不到那個地步,沒錢打仗就暫時不要打,百姓困苦就讓他們緩一緩,國庫沒錢就不要修宮殿,但他不願意承認這些問題,並且變本加厲,於是造成了最後的結局,那他評一個惡諡和最後那種評價,也就怪不得彆人了。
洛氏之所以不在意自己會不會一定成功,是因為洛氏考慮事情總是長遠,反正後世子孫一定會持之以恒的做下去,那就不必非常在自己這個時代成功。
洛有之在執政的時候,沒有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大概就是在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洛顯之終究還是會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終究會將自己所遺留的問題都一一處理完畢,洛顯之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洛顯之意識到問題之後,立刻就開始思索要怎麼勸諫蕭衍,勸諫皇帝是一門學問,如果是洛氏最巔峰的時期,比如邦周時期,洛宣公當初可是指著周幽王的鼻子陰陽怪氣,最終的結果是王太後勸周幽王算了,都是一家人。
那個時代的君臣關係和現在是不一樣的,諸侯和天子之間是講道理的,隻不過天子大多數的時間更有道理罷了。
但是進入秦漢之世後,這種情況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君王的地位大大增強了,本質上是因為皇帝能夠動用更多的力量,但是在新的政治體製下,皇帝必須能夠動用更多的力量,否則天下就不能歸於一個大政府之下。
想要統治廣袤的土地,必須要擁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在先漢時代,中央朝廷遠勝地方,皇帝的權力很大,三公九卿的權力也很大,於是在朝廷裡麵相互製衡,但是進入後漢之後,在中央朝廷中,皇帝的權力增加了,三公九卿已經不能抗衡皇帝,但是整個中央對地方的權力卻減少了。
這種趨勢一直延續到了現在,現在朝廷中皇帝的權力很大,如果再打壓成功士族,那中央對地方的權力也會增強,這對皇帝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洛顯之從中嗅到了危險的感覺,這個世界貴在平衡,任何失去平衡的事情,都可以引發不可預知的結果,皇權獨大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在皇子教育成問題的情況下。
但是現在要怎麼勸諫蕭衍呢?
洛顯之可不會因為自己和蕭衍關係好,就直截了當的去勸說,蕭衍的那顆心是肉做的,是肉做的就會有懷疑,就會有其他問題,人心永遠是這個世界最不值得試探的事情。
一念至此,洛顯之便沉吟道“陛下,打壓士族是從父親在世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下來的政策,但臣以為,之所以要打壓士族,是因為士族的力量過於強大,而且大多數的士族,並沒有什麼真正的能力,比如琅琊王氏的許多人,的確是有才華,但那些才華都是用來裝點門麵的,是用來傳承文化的,對於經世致用並沒有大用。
讓這些人身居高位,是對國家的不負責任,讓這些人坐大,對國家是不利的,所以我們要打擊士族。
但士族並不是全無作用,大多數的士族的確有學識的,而且這些士族有自己的一套法則,他們坐起事情來,有底線,或者說是有顧慮,畢竟這些人家大業大,不願意因為一些人都將整個家族都賭上去,他們隻想要穩穩當當的榮華富貴。
如果您過於打壓士族,導致大量的寒門庶族出現的話,先不說這些人的能力到底如何,最重要的是,要小心許多人走上來後,重走一遍士族之路,那造出的亂子可要比現在還大得多。
說句不太好聽的,或許是有些離經叛道的話,國家需要人才,但人才太多了,而真正的天縱之才,是極少的。
漢高祖從沛縣起事,於是沛縣有大量的功臣出現,於是有人說,一個縣的人才就足以治理一個國家,是如此,又不是如此。
舞台後樊噲這樣的人,一個縣裡麵的確是有不少,但他並不是什麼人才,真正的大才是文成王,一個沛縣裡麵,就隻有一個文成王,隻有一個漢高皇帝,二人能夠相遇,於是才創立了大漢,其餘的數百個縣,沒有文成王和漢高皇帝,於是不能創立王朝。
文成王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而樊噲這樣的人,太多了,大量不需要太多樊噲這樣的人,無論是士族還是庶族,這樣的功狗之輩,都有許多人能夠充實。”
文成王就是蕭何,在蕭氏成為皇帝後,自然要為先祖追封,本來想要追封皇帝,但最後被勸下來了。
蕭何一輩子都是漢臣,而且是漢朝忠臣,他被追封為皇帝,那祖先就實在是太尷尬了。
蕭衍思索了一下的確是如此,於是隻追封為王,這個王不僅僅梁國承認,燕國和魏國都承認。
魏國皇帝甚至還親自寫信說,應當追封為皇帝,堂堂蕭氏不能比劉氏差,蕭衍收到這封信後,算是徹底歇了追封蕭何為皇帝的心思。
漢國見到梁國隻將蕭何追封為王,就沒有發表意見。
蕭何的追封其他家族尚且沒有什麼感覺,畢竟他們就算是稱帝,也最多是給父祖輩追封皇帝,至於更久遠的祖先,誰還記得,但對於淮陰韓氏和呂氏等來說,就相當的眼熱了,畢竟曾經都是一個水平的,但是子孫有出息的,於是追封為王,而號稱功高無二,略不世出,不世兵仙,蓋亞先秦,威壓後世,一千年來謀戰派第一的韓武穆,連個王爵都沒有!
正處於極度興奮中的蕭衍聽到洛顯之所言,略微從狂熱的激動中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從洛顯之來到建業後,他就時常能夠從洛顯之嘴中聽到驚世之語,這些話是洛有之從來都不會說的,洛有之和洛顯之很像,但又迥然不同。
洛有之是傳統的臣子,而洛顯之就帶著一股邪性,說話辦事都是一種和傳統完全不同的樣子。
單單說剛才那句話,人才沒必要那麼多,這是一個大臣該說出來的話嗎?
自古以來都聽說因為賢才不夠而求賢的,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賢才太多了,不必太在意的。
但蕭衍又知道,洛顯之的意思是,那種大才是不多見的,比如後漢末年的張角,因為沒有收入朝廷中,最後漢朝那麼快敗亡了。
洛顯之的意思就是,普通的人才,比如那種輔佐的官員,不用太過在意,這些官員無論是用士族,還是用庶族都可以,那就可以作為工具,去平衡士族和庶族的關係,不能太偏向於哪一方。
細細想來,這實際上是洛顯之一以貫之的執政思想,其他人平衡,誰也做不了事,最後隻能由他來主導,都要聽話,不聽話的就要狠狠打擊。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純正的帝王術,隻不過對於大部分皇帝來說,這個帝王術的第一步,使朝堂平衡都做不好。
大多數的廢物皇帝,為了讓朝堂平衡,使用的都是什麼人?
沒有治國能力的宦官、滿腦子都是貪財謀利的奸佞、完全依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宗親外戚,這些人的確是能夠幫助皇帝搞平衡,但僅此而已,這些人在朝堂上,沒有什麼正向的價值,又缺乏治國的能力,甚至大多數還相當的貪婪,皇帝想要讓他們搞平衡,他們自己則想要借著這個機會,橫征暴斂,為自己謀利,最後的結果就是整個國家朝廷都陷入不可逆轉的危機中。
這就是當年洛宣公和周懿王談論上中下三種王者的時候,為什麼那麼瞧不起隻會玩弄權術的君王的原因。
帝王終究是為了治理天下的百姓而出現的,這裡的百姓包括普通的黔首黎民,包括那些貴族官吏,以及所有除了皇帝之外的人。
這才是帝王存在的價值,如果隻是單純的為了維持自己的權位,那皇帝就該死了,就成為了天下的獨夫和民賊。
能在朝廷上讓臣子們鬥而不破,爭而不裂,這需要高超的權術能力,洛文公當年就能夠做到,洛顯之現在希望自己能夠儘力做到。
蕭衍轉頭望著麵前的洛顯之,臉上沒有半分青澀,但他知道洛顯之還沒有加冠,就是這麼一個完全可以做自己兒子的年輕人,卻老成的如同自己的老師,甚至每每讓他產生一種,這是一個已經為官數十年,在宦海沉浮一生的人。
洛顯之實在是不像個年輕人,在各方都如此,蕭衍隻能感慨這是天縱之才。
“靈秀,朕明白你的意思,隻不過在後漢發生了張角之事後,天下又有哪一個君王,能不擔心有大才被遺落在荒野中呢?
實在是太可怕了,那麼一個文成武德的大才,竟然沒有被後漢朝廷所征召,朕擔心啊。
依照你的想法,什麼時候開始重新排定氏族誌,朕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做這件事了。”
洛顯之微微沉吟後說道“陛下,這件事是不能著急的,臣先前已經和陛下講過,不僅僅是排定氏族誌那麼簡單,我們現在需要等待一些事,任何的變革,如果沒有殺雞儆猴的話,就不能顯示出威嚴,士族多有不法,現在就是等一個足夠造成大影響的事情出現,而後讓我們順理成章的推行這些。”
蕭衍聞言沉吟了一番,然後發現自己隻能略懂,大多數是聽不懂,正如當年洛有之每次在皇宮中向他彙報國朝的各種事時,他聽不太懂一般,其他官員總是簡明的將收入多少,花銷多少明明白白的講出來,但洛氏除了彙報這些東西之外,還會有很多其他東西。
這些東西感覺是很有用的,因為洛有之在彙報的時候總是很嚴肅,於是他也不得不正襟危坐的聽著,沒想到現在再次遇到了這種事情。
於是他用從來和洛有之說過的話,對洛顯之說道“靈秀,你隻管去做,朕已經明白了,待有了成果後,便進宮來向朕彙報,如果有什麼難以克服的困難,來向朕說,朕來想辦法解決。”
蕭衍還是懂一些帝王心術的,皇帝可以要一些東西不太懂,畢竟術業有專攻,但不能在任何事上都表現出不懂,如果不懂的話,那就要表現出模棱兩可,讓下麵的人去猜。
洛顯之一聽皇帝的話,立刻就確定,皇帝沒聽懂,那就好辦了,臣子的權力想要得到彰顯,就要欺上瞞下,皇帝不懂,那就不需要欺上了。
洛顯之向蕭衍告辭,而後一刻也不曾停留的離開了皇宮,尚書令的工作,很是繁忙,尤其是洛顯之不是一個傀儡尚書令,他還負有改製的大任,更是忙的不可開交。
……
那日流觴曲水宴中所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梁國,瞬間激起了軒然大波,在洛顯之剛剛成為尚書令的時候,就有很多人猜測他一定會按照他父親的執政思路繼續下去,但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到了印證。
而且手段來的又快有狠,比文穆郡公狠的太多了,文穆郡公屬於在治國的時候,順手打壓一番士族,達成的效果如何,他是不甚在意的,但洛顯之不是,他完全就是衝著士族來的。
無論是當日參加了流觴曲水宴的士族,還是沒有參加的人,皆對此有無窮的憤怒,尤其是在一些最傳統的士族眼中,士庶之彆,有若天塹,簡直不是一個物種,他們以和庶族通婚為恥,以和庶族相交為恥。
在這種龐大的社會壓力下,誕生了很多的類似於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劇。
若是其他人敢這麼做,他們早就激情指著鼻子開噴,讓提出這個主意的人,知道什麼叫做士族之貴。
當然,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階級,都有不同之人,就算是門閥士族最強的楚國時期,也有不少不看重門戶之見,願意提拔寒門庶族的人。
這些人通常都會是推動曆史潮流的人。
這種人是相當可貴的。
因為人性自私。
這世上的人總是自我之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階級分明。
這世上的人總是慨他人之慷時,義正辭嚴,要分潤自己時,萬般推脫。
富有的人不願意散去黃金珠玉,因為富有的人真的有黃金珠玉,貧窮的人不願意散去一餐飯食,因為貧窮的人真的有一餐飯食。
庶族們正義的要求以才選士,認為士族門閥擠占了他們的位置,是國家蟲豸。
但據洛氏這麼多年的觀察,這些人身居高位後,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的親戚安插,甚至就連一匹馬都要吃皇糧,他們以前被權貴欺男霸女,自己富貴後,又開始這麼對待不如他們的人。
他們的嘴臉一變,唯一不變的是那副“正義”的言辭。
正是知曉這些,所以洛氏隻將這些人視作工具,庶族是用來打擊士族的工具,士族是用來打擊庶族的工具,用完了就要扔掉。
所以洛氏很注意去尋找那些不變的人,這些人是能夠分辨出來的,那些不被屁股所控製腦袋的人,才是洛氏會重用的人,隻有這些人才能完成未竟的大業。
變色龍。
不配。
許多士族因為洛顯之而相聚,共同商議大事,對於洛顯之所提出的修訂氏族誌的事情,他們強烈反對,但讓他們覺得很難受的就是,找不到理由。
洛氏在處理這件事上,有天然的優勢,什麼臭魚爛蝦,也配和我洛氏同列士族,光是這一句話就能夠搞死一個士族。
隻不過洛氏不會用這句話,這屬於最終底牌之一,這句話一說出去,基本上就算是用洛氏的聲望去換。
“洛氏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這些門閥士族的存在,難道對洛氏不是一種保護嗎?這世上哪裡有自己毀滅自己的人?”
終於有人問出了這個問題,所有人都眉頭緊鎖。
這永遠都是所有人不能回答的問題,在當前的體製下,洛氏幾乎是得利最大的一方之一,江東洛氏能富貴這麼多年,能地位崇高這麼多年,誰敢說和現在這種士族製度沒有關係?
隻要這種製度存在,以洛氏的特殊性,就能永遠的在江左逍遙下去,而且是高高在上的逍遙下去,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
隻要一想想,這些人就已經羨慕到了極點,這麼好的事,如果讓他們來選擇,但凡猶豫一秒,都是對數百年傳承的不尊重,都是對光宗耀祖的不尊重。
這不是選擇!
“但洛氏就不這樣選,他們偏偏要和皇室站在一起,偏偏要和庶族站在一起,真是瘋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