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朝廷向蓬萊三島上的王公下了最後通牒。
詔令是在大朝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麵,太平一字一句念出的。
那是一個朝陽映照的清晨,並不如何熾熱的陽光照進殿中,溫暖而明亮。
太平穿著鎏金的皇袍,大片大片赤色的鳳凰宛如熊熊燃燒的火焰,在她的衣裳上起舞。
她帶著繁複的冠冕,無數精美的發飾插在她宛如綢緞般垂落下的青絲間,如同沉睡千年的神女,從久遠虛實之間蘇醒過來。
滿目的威嚴。
太平摩挲著禦座的把手,其上的凹凸不平,帶著磨砂般的手感。
“諸卿都知道,朕為什麼會臨時召開這一次的大朝會,衛王和齊王拒絕了朝廷的要求,將詔令稱為亂命。
這件事讓朕想了許久。
就在昨晚,想到今日要召見諸卿,朕一宿都沒能睡著。
朕知道,諸卿中許多人,也都覺得朕這件事不對,朝廷不該和民爭利,一座金礦,也算不了什麼,這麼做屬於是強取豪奪。
朕的宰相勸過朕。
朕都知道。
天子一生行事,是不需要向他人解釋的,但朕崇拜太宗皇帝,所以想要以太宗皇帝作為榜樣。
朕想著和諸卿說些什麼,想著和天下人說些什麼。”
太平這番話帶著深深的無奈,就算是做好了開戰的準備,但她還是要把話講清楚。
天子的話一出口,朝會上的群臣所有人都直視麵前數分地,但所有人都直起了耳朵,想要聽聽天子說什麼。
禦座上又是短暫的沉默,殿中落針可聞。
太平的聲音在殿中緩緩響起,“朕禦極十數年來,所行皆為堂皇正道。
有些生來悖逆之人,說朕是沽名釣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朕並不如何在意。
朕所為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而是以天下為己任。
天下之重,在於天子一人。
天子之威,在於朝廷,在百官,在萬軍,在天下萬民。
朕即位以來。
吐蕃挑釁,妄圖在天子之外,另立天命,於是朕命洛王討之,斬落他的頭顱,夷滅他的部族,斷絕他的族群,消滅吐蕃存在於世上的一切痕跡,在廣袤雪域之上,建立州縣,使天子之威宣揚於異域。
西域之民有二主,朕不虞,遂令玄門服之,蔥嶺以東,儘歸大唐,軍旗所指,官吏所至,布及四方。
衛國。
大唐藩國,天子藩籬。
當以天下為己任。
金礦,不僅僅是一座礦。
諸卿應當都知道,洛氏錢行發行飛錢紙幣,戶部應當是最清楚的,去歲僅僅五個月,國庫歲入就增加了三百萬貫。”
洛氏錢行的收益,洛氏拿一部分,皇室私庫拿一部分,戶部的國庫拿一部分,去年五個月的時間,紙幣的利潤高達一千萬貫。
戶部尚書連忙走出來低頭應是。
提到錢行後,諸位宰相的表情都變化了幾分,這筆意外之財,讓朝廷有了更加寬鬆的裕度。
“大唐若是一頭猛虎,錢行就是雙翼,其中乾係之大,想必諸卿都知曉,而蓬萊的金礦會威脅錢行。
對於蓬萊來說,金礦僅僅隻有一些錢財罷了,能讓那些貴人多一些揮霍的錢財,但對於大唐朝廷來說,卻能夠讓天下更加的蓬勃興盛。
從漢朝時,鑄造貨幣就是朝廷的專利。
曾經的黃金和白銀不是貨幣,所以沒有人管金礦,而且在過去,從未出現過蓬萊這麼龐大的金礦,但現在出現了,朕就不能坐視它威脅大唐安危。”
有心人能感受到天子的聲音有些不同了。
下一刻,太平的聲音陡然銳利起來,“朕雖然一向和善,但亦有霹靂手段,若是誰以為可以讓朕退卻的話,那就錯了。
朕是個女人,朕知道你們裡麵有許多人,都等著看朕的笑話。
但你們彆忘了。
朕不是那些懦弱的皇帝。
朕是先帝和天後選出來,還不曾登基的時候,就在六部裡麵管事的皇太女。
朕禦極十幾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形勢沒見過,吐蕃和玄門哪個不比那區區衛王更強大。
若是朕的那個侄子以為能憑借一片海域就抗拒天軍,他就錯了。
若是他以為憑借著超品宗王的身份,就讓朕投鼠忌器的話,他就錯了。
若是他以為朕會忌憚另外幾位宗王而放過他的話,他就錯了。
朕今日和你們在這裡說這些,將朕的心剖出來,是要讓你們知道,朕沒錯。
朕為了天下,敢做任何事。
此次出征的主帥,依舊是洛王,朕就在這裡下達詔令。
若是衛王僅僅對朝廷不滿,朕自然會補償他。
但朝廷大軍到達後,他真的敢抗拒天軍,真有分裂大唐的想法,縱然是超品親王,朕也不是不敢將之誅殺。”
轟!
幾乎所有人都震驚的望著禦座上的天子,仰著頭,看著那繁複貴重的衣裳,在陽光的映照下,光輝明亮。
“陛下!”
幾乎瞬間就有一片大臣跪在了地上,“陛下怎麼能如此呢?”
太平從禦座上站起,而後走在群臣之前,她俯視著所有人,麵色冷肅,伸手指著說道:“你們以為朕不知道嗎?
在你們這些人中,多的是那些王子皇孫的姻親,多的是和那些王子皇孫有聯係的,在朝廷和那些王公之國間,勾連得利,都以為朕不知道嗎?
朕不在意那些,天下都是朕的,都是大唐的,都是朕的臣子。
但若是你們誰敢襄助宗王分裂大唐,誰若是敢讓朕知道心中懷著另立朝廷的心,朕手中的利劍,誅爾等三族,明白了嗎?”
凜冽寒氣從太平口中透出,殺意凜凜宛如極北呼嘯而來的風,吹過冰原和雪山,降落在殿中,加在群臣身上。
有人已經忍不住抹汗了。
太平繼續冷聲道:“先衛王、朕的嫡親兄長一薨,衛王就跳出來了,齊王也跳出來了,想要和朕作對,朕看他們是早就對朝廷不滿,朝廷外麵,朝廷裡麵,還有多少這樣的人,你們這些人裡麵,還有多少這樣的人?
朕勸伱們,都好好的收拾收拾自己家族裡麵的敗類,都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心裡那不該有的心思,回去和你們的父兄,和你們那些受封王公的長輩說一說,講一講。
這些年的分封,是不是讓你們產生了什麼錯覺。
朕告訴你們,大唐不是邦周,大唐天子也不是周天子,朕有東西南北一萬五千裡的廣袤疆域,朕有八千萬百姓,朕有百萬大軍。
朕能賜下的,就能收回來。
邦周時的諸侯,都用分封的土地作為姓氏,難道諸位也想要如此嗎?”
“陛下!”
“萬萬不可啊!”
“古法不可取啊!”
太平這句話實在是太重了,直接就讓殿中出身李氏宗族的人都破防了,如果他們就連李氏的這個身份都沒有了,那他們的富貴還能保留多久呢?
很快就會有新的和皇帝更親近的人代替他們的身份。
太平這番話當然也就是恐嚇一下,她不可能這麼乾,那簡直就是自斷手腳。
周朝的時候能這麼乾,是因為那個時候姓氏分的特彆開,現在姓氏合流,改掉姓氏,那後果不是她所能承擔的。
“既然知道李氏身份貴重,就要珍惜。
煌煌大唐之業,將會永遠昌盛下去,就像是天上永恒不滅的太陽!”
說罷,太平直接轉身離開了殿中,天子沒有說退朝,臣子們都沒動,目光隨著天子的身影離開,直到天子的身影拐過後殿,消失不見。
洛千秋這才沉聲道:“諸位臣工,還望不要忘記今日陛下諄諄教誨之言,萬萬不要踏足陛下逆鱗。
這天下隻有一個大唐,隻有一個人能代表李氏,那就是天子,其他人都該擺正自己的位置。
我大唐不是漢朝,漢室宗親皆有繼承權。
既然受封宗王,分封外藩,就不要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衛王和齊王悖逆,試圖挑釁天子威嚴,這是不可以饒恕的罪行,想要求情的,不用白費力氣;想要和二王一黨的,就在這裡站出來;不願意站在一起的,既然陛下走了,諸位也退朝吧。”
嘩啦啦。
殿中到處都是揮袖時碰撞的聲音。
“臣等告退。”
雖然天子已經走了,但群臣還是拱手後,才步出殿外。
……
朝廷的軍隊已經準備了許久,大批的戰船從南方的各州向著膠東半島彙聚而來。
駐守在遼東的安東都護府同樣派出海軍來配合朝廷的攻勢。
不過遼國公沒來。
他率領著安東都護府的軍隊,駐守在遼州,防備著燕國,在這個針對蓬萊諸國的關鍵時刻,燕國的態度很關鍵。
經常和燕國打交道的安東都護府,對於燕國就沒有那麼信任了,必須要進入全麵警戒,畢竟安東都護府對燕國的實力還是比較了解的。
有點強,安東都護府還真不一定是對手。
不過燕國如果沒有萬全的準備,應當不會向東而來,畢竟遼東的城池可不是那麼好攻破的,一旦被拖在遼東,等到朝廷騰出手來,倒黴的就是燕國了。
洛千秋依舊是此次東征的主帥,對於蓬萊諸國,他的策略就是分化二王,策反王公,然後裡應外合,順勢擊破。
蓬萊島因為地形的緣故,還是比較分裂的,而且在島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想著和朝廷作對,若是真的那麼團結,金礦的事情就流露不出來了。
就是因為有人感覺要出事,感受蓬萊島越走越遠,所以才向朝廷告密,說出了有金礦之事。
蓬萊不好打。
但比起吐蕃來,就不知道簡單到哪裡了。
洛千秋望著麵前波濤洶湧的大海,手按在船舷上,眺望著那座越來越近的島嶼。
他見到了蓬萊島上的戰船,從海平麵上駛出。
那些船隻幾乎每一艘都如同高大的閣樓一般,一個個都是龐然大物。
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蓬萊的造船技術發展的極快,是整個大唐造船技術最發達的三個地區之一。
但洛千秋所乘坐的來自江南洛氏造的戰船,也不遑多讓。
洛千秋緩緩抽出利劍,高聲道:“升起戰旗,準備迎敵,捍衛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