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
“公子,河間王封邑那邊剛傳來了消息,軍中的總將被罷職收走了兵符,相國元閔跟剛調任到附近的楚黨將領趙恪靖走動得頗為頻繁。”書房中,蘇毅沉聲回稟。
蘇世譽聽出了言外之意,又記起先前瀾依提到的‘事不成’,當即猜出了那天楚明允是在酒樓裡私會何人,一時沉吟不語。
蘇毅繼續道“除了河間王之外,其他諸侯軍中也各有變動,我們還偶然得到了西陵王使臣秘密入京去了太尉府的消息。”
“偶然?”蘇世譽看向他。
蘇毅對上蘇世譽的視線,將這兩字又咬得重了,“偶然。”
蘇世譽心領神會,收回了目光,頓了頓才道“被人設計,西陵王的兵權應當是給的不甘不願,也難怪想借我之力加以阻撓。”
“那公子的意思呢?”
蘇世譽略一思索,“此事他做的隱秘,無論是朝廷還是我都難以插手,而且即便能夠乾涉,如何處置兵權也是問題,還回諸侯手中有悖削藩之策,收歸朝廷也不過換了名義到他手中,倒不如先靜觀其變。”
“是。”
“嶽大人和項大人可有什麼異樣嗎?”蘇世譽問。
“派去的人一直盯著的,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蘇世譽點了點頭,隻是道“不急,再多觀察些時日。”
蘇毅應了聲,見蘇世譽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他神情微凝,忽然出聲“屬下有些話,還請公子不要怪罪。”
蘇世譽溫和一笑,“但說無妨。”
“屬下認為,西陵王雖為朝廷大害,但眼下還是楚太尉囂張過甚,為壓製藩王而放任楚黨橫行,無疑是舍大求小。公子目光深遠,不該犯這種錯誤。”
蘇世譽臉上笑意淡下。
蘇白一心向著自家公子,公子和楚太尉的事對自己親爹也是絕口不提的,隻不過蘇毅畢竟在蘇家多年,眼看著公子長大,自然能覺察出些不同尋常來,何況他還撞到過府中下人私下談論著說公子將玉佩贈人了,“公子向來持正公允,應該最明白為私情所擾乃是大忌。”
蘇世譽默然,蘇毅看了他一眼,一整衣袖,後退開來大禮跪下“屬下逾越,願受責罰。”
看著中年人叩首拜下,蘇世譽緩緩笑了笑,雙手將他扶起,方低聲道“我明白。”
蘇毅便不再多說,告退離去。
他獨立在窗前,斂眸沉默。天色轉眼深透,書房裡沒點燈,昏暗一片,遠處瀾依正拉著蘇白往廊上掛花燈,燈火影影綽綽地斜投過來。
身後門扉吱呀一聲輕響,像是被風吹開了,卻分明聽到多了個人的呼吸聲,在他背後不過幾步遠。
蘇世譽背脊一僵,靜了片刻,慢慢轉過了身去。
滿月之夜,那人背後落了一地的盈盈月華,都抵不過他眸光清亮,在晦暗迷離的房中,安安靜靜地瞧了過來。
千頭萬緒一瞬間化成了空白,在驀然亂了的心跳下,蘇世譽生生忘了開口。
楚明允就瞧著他,一點點彎眸笑了,再自然不過地開了口“吃過晚飯了沒?”
“……”蘇世譽沒料到會是這麼句話,著實愣了愣,“……還未。”
“那正好,”楚明允拉住他的手,“陪我出去怎麼樣?”
蘇世譽緩過神來,“多謝楚大人好意,但……”
“我跟你換。”楚明允打斷他的話,低聲道“我拿一個問題來跟你換,朝堂、軍中,你想問什麼我都如實告訴你,換你一夜時間。”
“我……”
“我不碰你,你陪我出去逛逛。除了我什麼都彆想,就當是還在淮南。”他道,“行不行?”
語氣間蘊著不容推拒的強硬,握著他的手用了力,箍得蘇世譽指骨隱隱發疼,楚明允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緊蹙的眉目卻透著小心翼翼,彆扭極了。
蘇毅的告誡仿佛還縈繞在屋中未散,蘇世譽張了張口,乾澀得發不出聲。
為私情所擾乃是大忌。
他比誰都明白。
可死死壓在心底的渴望在這雙眼眸中竊竊私語,在瘋狂地藤生蔓長,將理智克製一點點吞噬,咽成深入骨的相思。
好似畢生的癡妄,都儘耗在了他一人身上。
良久,蘇世譽垂下眼定了定神,“好。”他又道,“不過你先放開……”
楚明允的耐心隻到聽完第一個字,拉著蘇世譽就往外走,聞聲時他剛推開門,回眸背著廊外燈華重重,笑道“怕你又不見了,怎麼敢放手。”
出了府後,蘇世譽才發現楚明允那句突兀至極的話原來還不是隨口一問。
兩人在酒樓上坐定,蘇世譽不禁問道“你這麼晚也還沒用飯?”
“嗯。”楚明允笑盈盈道,“我對著你比較有胃口啊。”
桌旁的小二抖了一抖,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眼看著楚明允點完了菜,忙殷勤道“哎兩位公子不要元宵嗎,咱今天可是上元節啊!合家團圓的好日子,不吃碗元宵喜慶喜慶?”
“也行。”楚明允漫不經心地點了頭,他看向蘇世譽,忽然低笑了聲“今晚算是你我難得團圓了嗎?”
蘇世譽握著茶盞的手一頓,慢慢收緊了,沒有回答。
楚明允眸光微黯,唇邊那點笑意隨之散了去,了若無痕。
氣氛陡然大變,小二不知是哪裡不對,慌忙有眼色地溜了。兩人就此相對無言,菜一道道上來,最後端上了兩碗元宵,熱騰騰的香氣,雪白瑩潤的糯皮裹著桂花芝麻的餡,滿碗的團團圓圓。
楚明允忽然偏頭看向窗外,蘇世譽隨他視線望去,遠處一盞盞天燈浮上夜幕,飄過樓閣雕甍,飄過燈火長街,宛如點點星光。蘇世譽視線下掃,……看到了對街上混在人群中探頭探腦往這邊看的蘇白和瀾依。顯然是蘇白看到他被拉住出門,怕出了什麼事,而這倆人能偷偷摸摸地跟到現在,顯然還是靠著瀾依,蘇世譽頓時有些無奈,邊起身邊道“我去叫他們回去……”
卻被楚明允一把攥住了手腕。他仍望著窗外,看不出什麼表情。
“隻是樓外而已。”他沒反應,蘇世譽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既已答應了你,就不會私自離開的。”
楚明允這才看向他,鬆開了手,勾著唇角為他理了理衣袖,“我等著你。”
費了不小力氣讓蘇白和瀾依放下了心,看著他們倆吵著再要去哪兒玩的背影,蘇世譽長舒了口氣,他踏入酒樓後忽又停步回身,舉目望去,正瞥見一道暗影自樓內掠出,黑羽鳥沒入夜色,倏爾不見,是楚明允發下了一道密令。
蘇世譽在原處站了片刻,了然般地垂眸輕笑了聲,若無其事地繼續往樓上走去,好似什麼都不曾看見。
楚明允看到他回來時無聲彎了唇角,用罷了飯,又拉著他在街上閒逛。
長安街市本就繁華,如今更是熱鬨非凡,沿街吆喝聲樂聲不斷,滿目花燈交映,煙火彌空,遊人如流,他們混在其間倒也不會引人注目。
沉默地走了一陣,楚明允開了口“那個問題,想好要問什麼了嗎?”
蘇世譽偏頭看向他,溫聲道“後來還頭疼嗎?”
楚明允愣了一下,“什麼?”
這個反應,蘇世譽便明了他是酒醒後全然忘了,淡淡笑了笑,“沒什麼。”
“……你問完了?”楚明允有些詫異,“沒有彆的要問的?”
“沒了。”蘇世譽道,“朝堂上的事,我若想知道自然會去查,沒必要特意來問。”
楚明允冷笑出聲,“是沒必要特地問,還是你根本就不信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