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馳也不答話,指了指公案上的木匣。
一個衙差走過來,想幫他捋起袖子。不料武崇訓一推“滾開,爺自己來。”
武崇訓將手伸入木匣中,隨即便抽出來,抖抖袖子,兩手背在背後,耀武揚威地出去了。整個過程加起來,不足半分鐘。
像這樣乾淨利落、速度奇快的檢驗,是絕無僅有的。高林生與兩個衙差直看得一愣一愣的,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人家就已經完成了檢驗走了。
“嘿嘿!嘿嘿。”徐馳“嘿嘿”笑著“就是他——嘴巴沒毛,辦事不牢,畢竟太年輕了一點。”
這時,單綾也自公案下鑽出來,手裡卻多了片不知名的樹葉。單綾將樹葉輕輕放在公案上,笑道“再沒有比郡王爺更可疑的人了。”
那個打算給武崇訓卷袖子卻被推開了的衙差道“對對對,卑職也是這麼想,卑職靠近王爺時,聞到了一絲淡淡的硫磺氣味,蛇最怕硫磺了。”
徐馳推斷的依據也在這裡。徐馳是最靠近武崇訓的人,高林生與兩個衙差離得較遠。其中一個衙差因為替王爺卷袖子而一度靠近了武崇訓,所以,徐馳與那個衙差最先聞到硫磺味,隨後公案底下的單綾也聞到了,這也就解釋了武崇訓為什麼那麼急著離開。
單綾笑道“蛇怕硫磺,但王爺不敢用太多,畢竟硫磺的氣味相當濃烈,我估計他是先用硫磺水洗手,再用清水洗滌,是以其手上有一點點的氣味,不拿鼻子嗅到他的手上,是很難聞出來的——誰想到碰到了兩條狗鼻子,一下子就暴露了他的意圖。”
“這枚樹葉哪裡來的呢?又怎麼解釋?”徐馳問道。
單綾莞爾一笑“從王爺的手裡奪過來的——硫磺使多了,易暴露意圖,使少了,則不足以抵禦蛇咬,所以,王爺又用到了另一種方法,可謂是雙重保險。”
高林生道“這不是一枚普通的鳳尾草葉麼?蛇怕它不成?”
單綾解釋道“正是,可不要小看了這枚鳳尾草葉,它是蛇的天敵,食之必死,任何一種蛇都不敢靠近它。”
隨著最後一個人離開簽押房,所有的人都已檢測完畢。單綾、高林生、兩個衙役,都顯得異常高興,四人一致認定高陽郡王便是強奸殺人的元凶。
徐馳默默地坐在公案後,陷入了沉思之中。從徐馳接手斷案,他一直以惡作劇的心態來玩這個遊戲。然而,玩到現在,徐馳反而踟躕起來,人命關天的事情,拋開武崇訓的身世地位不說,他真的是凶手嗎?
二十一世紀的徐馳不過是個小混混,和刑偵工作完全不挨邊,但知道,要斷定一個人有罪,起碼的人證物證是要的。而斷定武崇訓是罪犯的證據呢?難道就憑他手上的硫磺味和鳳尾草?換了我徐馳,即使自己沒犯案,因為對蛇與生俱來的恐懼,也會做出必要的防範措施。武崇訓若以此抵賴,你又怎麼反駁?
到目前為止,真正值得懷疑的確實非武崇訓莫屬,而正式一錘定音,徐馳卻忍不住沉思起來,猶豫起來。
簽押房裡的另外四人卻不明白徐馳在擔心什麼?武崇訓是罪犯,他們已經深信不疑,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高林生問道“三郎在擔心甚麼?是擔心王爺的身份麼?若是如此,三郎告知刺史大人即可,具體如何審斷,不關三郎的事。”
徐馳搖搖頭說“和身份無關,管他武崇訓是王爺還是平民,都和我沒關係。我要做的,是找到真正的罪犯。而對罪犯的處罰,確實不關我的事。”
單綾疑惑地問道“那秦兒在擔心什麼呢?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徐馳笑道“缺乏證據。我們的論斷都是憑空推測,沒有任何人和任何東西能證明武崇訓強奸殺人。”
幾人仔細一想,確實如此。高林生道“那該如何是好?這些天的功夫豈不是白費了?”
徐馳笑道“功勞還是有的,你們……”徐馳將高林生、趙裕民及兩個衙差喊到一起,低聲地耳語了一番。
幾個人包括單綾在內,都是莫名其妙,不知徐馳什麼用意,驚愕地看著他。
“你們彆管我的意圖,反正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到時自然明白。”徐馳叮囑道。
果然,從第二天上午開始,坊間到處傳言,陳家三郎已經把目標鎖定在盧振、狄光嗣、武崇訓三人身上。即就是說,罪犯必定在這三人之間。由於高林生、趙裕民及兩個衙差自始至終參與了審案的全過程,由他們有意無意散播出去的謠言迅速在街坊裡巷擴散,到下午時,臨海縣城差不多是儘人皆知了。三人地位尊崇,名聲顯赫,更是八卦消息傳播的助推劑。人們聚在一起,談論的中心議題,便是刺史府的驚天大案。而大案的的實行者,竟是盧振狄光嗣武崇訓三者之一。盧振是五品的一州長史,狄光嗣是六品的員外郎,還有一個年紀最小的,位秩最高的,竟是從一品的郡王。強奸殺人的案子司空見慣,但如此高官顯貴的強奸殺人,則實在是匪夷所思。三人憑他們的勢力與財力,想玩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去強奸呢?然而,越是匪夷所思的東西越能調動胃口,傳言的散播也越快。
盧振、狄光嗣、武崇訓三人,開始還沒感覺到什麼,可是從午後開始,他們便感到有點彆扭了。不管是在刺史府裡麵,還是出了刺史府外麵,人們本來在一起嘀咕議論得好好的,可是隻要一看見他們三人之一,就馬上閉口不談了,迅速散開。彆人看見他們,也裝作沒看見,退避三舍,敬而遠之。有時候麵對麵撞到了一起,實在沒辦法,就匆匆施個禮,趕緊避開,像躲避瘟神一般。
三人大感奇怪,平常時候,三人都是彆人巴結奉承的對象,彆人親熱還親熱不上呢,怎麼一下子變了樣?三人都是人精,絕對不會蠢到哪裡去,奇怪之後,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三人哭笑不得,怎麼自己一不小心就代替了高澗而成了嫌疑人了?
不行,得找刺史大人說一說,不能任由陳三郎胡鬨下去了。三人名聲事小,耽誤破案事大。
當天晚上,刺史府後院西廂房。
本來精神矍鑠的張元瞿刺史在經過愛女被人強奸致死的沉重打擊之後,已是憔悴萎頓不堪。戰戰兢兢站在右邊的是台州司法參軍崔浩,左邊的則是昂然玉立的長史盧振。
盧振躬身道“近來坊間謠言越傳越凶,卑職倒沒什麼,可是武王爺與狄員外……”盧振欲言又止。
張元瞿點點頭,對著右手邊的崔浩怒目而視,怎麼養了這麼個飯桶?從案發到現在,都十幾天了,專事刑斷的崔參軍竟一點頭緒都沒有。換成自己斷案,估計都有個七七八八了。但作為死者父親,參與審訊容易受情緒的影響,並且麵對的都是自己的上下級,或者同僚好友,至親至交,抹不開臉麵,所以,隻能責成台州法曹、臨海縣尉協同破案。而崔參軍的能力,自己是清楚不過的,屬於才智平庸之輩,任上四平八穩,無功無過,混俸祿的庸官。而高林生呢,深知自己無能,則請來了個十七八歲的無官無職的毛頭小子參與審訊。
當時的張元瞿沉浸在悲痛之中,認為隻要能儘早破案,管他是誰都無關緊要。加上第一天晚上徐馳意想不到的舉動,張元瞿便默許了高林生的請求,答應讓徐馳參和進來。同時,囑咐崔參軍與高縣尉,絕不能把責任推給人家,自己也要想方設法破案,雙管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