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諜影!
唐世勳自是察覺到洪山海的友善之色,而他此時亦是沒了之前的嚴肅模樣。
隻見他笑嗬嗬地對洪山海拱手施禮“洪叔,您看您這不辭辛勞地來找小侄,小侄也沒能擺上一桌給您接風洗塵,這……”
洪山海故作不快地打斷了唐世勳的話頭“就這鳥地方,你個臭小子擺上一桌又能有幾個好菜?哼!再說你我也才第一次見麵而已,老夫可當不起這叔叔之稱。”
旋即他那滿是老繭的粗糙右手重重地拍在木欄杆上,一臉憤怒地低聲道“老夫看錯了他陳建誌!”
陳建誌,即東安城的陳副總兵。
唐世勳見洪山海隻一句玩笑話便說回了正事,且還直接說看錯了陳副總兵?這頓時勾起了他極大的好奇心來,於是他亦不再嬉皮笑臉,忙收斂心神做洗耳恭聽狀。
洪山海重重地歎了口氣,遂將他為何要來找唐世勳的原因娓娓道來。
此事還得從唐世勳的祁陽攻略說起,在二月初七的夜裡,當唐世勳帶兵抵達高溪市南碼頭之外的八弓坵,並於次日拜見了參將鄧謙道出祁陽攻略以後,鄧謙便親自去東安城向陳副總兵彙報了此事。
在二月初八,陳副總兵帶著首席幕僚賈煜親赴高溪市與唐世勳秘密會晤,並連夜返回了東安城。
到了二月初十,唐世勳率兵夜渡蘆洪江,而陳副總兵與包參將、鄧參將、洪山海、以及幕僚賈煜等人幾乎每日都要抽時間來商討唐世勳提出的祁陽攻略。
對於此方略,洪山海從二月初九第一次聽說以後就極力讚成,與他持相反意見的則是參將包耿和首席幕僚賈煜,他倆皆認為此時與祁陽城的倪大虎開戰不妥,時機還不成熟。
在包耿和賈煜二人看來,東安城的精銳官兵太少,還需再多練新兵徐徐圖之才是,再有,誰曉得在衡州府和寶慶府究竟還有多少獻賊餘孽?
他們東安城的官兵就這麼點本錢,貿然去動祁陽城的倪大虎實屬不智。
參將鄧謙則一直左右為難很是猶豫,他時而支持洪山海,時而又轉去支持包耿和賈煜。
這倒並非是鄧謙牆頭草,而是他的嫡係隊伍一直駐守在與祁陽倪家軍對峙的最前線高溪市,他了解的方方麵麵比其他諸將多得多,對於是否真的與倪家軍開戰,鄧謙確實很糾結。
至於陳副總兵陳建誌在二月廿二之前,足足十三日都從未表過態,其實在如此多次的商議當中,最沉默寡言的就是他。
到了二月廿二的夜晚,陳建誌突然又召集洪山海等三位參將和幕僚賈煜開會,而此次與會者不僅有他們,還有其他的幕僚、幾位遊擊將軍和幾位實權千總,以及東安縣衙的知縣劉大人、縣丞文大人和主簿魏紹澤,亦即是說,這是一次擴大會議。
當時賈煜神色激動地稟報,千總齊雄的弟弟齊二春已經在高溪市北碼頭與獻賊杜爺達成了諸多共識,且那杜爺還極為篤定地告訴齊二春,祁陽城的倪夫人也對和談之事甚為意動雲雲。
洪山海在那時才知曉,和談之策乃是由幕僚賈煜在二月十五就已提出,且陳建誌、包耿和鄧謙皆認為可以一試。
而之所以是齊二春去與高溪市的杜爺談,卻是緣於賈煜的‘運寶行動’。
早在正月下旬,賈煜就與包參將的弟弟包直策劃運寶之事,也正是在二月初十,即唐世勳帶兵由八弓坵渡江去攻打蘆洪市那日,包直帶著曹亢、雍二和賴豪等人由東安城出發,去牛角壩鎮運寶。
除了包直這一隊,賈煜還安排齊二春帶著另一隊去往高溪市北碼頭,齊二春當時的任務是負責接應運寶的包直等人。
因著這等緣故,賈煜在二月十五提出與獻賊倪將軍的和談之策之後,又得到了陳副總兵的認可,於是賈煜便秘密吩咐待在高溪市北碼頭的齊二春作為前期的和談使,與那杜爺先接觸一番。
誰曾想杜爺那邊同樣有和談之意,而且這不僅是杜爺的意思,更是祁陽城倪夫人的意思,那豈非更妥了?
在二月廿二的那次擴大會議中,隻有洪山海一個人還堅持唐世勳的祁陽攻略,然而其他的將領們和幕僚、包括縣衙的三位大人,全都一致認可賈煜的和談之策。
特彆是那知縣劉大人,他的一番話說得連洪山海都難以辯駁,當時劉大人撚須歎道,自從去年冬季廣西兵來到東安縣境內,雖說幫助陳副總兵穩住了陣腳並擴大了地盤,可這是把雙刃劍啊!不僅是四萬餘廣西兵,還有負責運送糧草輜重等的近十萬役夫!一個小小的東安縣如何承受得住?何況陳副總兵等麾下還有近萬兵丁不是?
作為東安城的新任父母官,且劉大人本就是當地望族中人,他在會議上說著說著都已潸然淚下,誠然,上個月元宵節一過廣西兵就已全麵撤離,可廣西三司為了此次出關支援陳副總兵,已是耗費了多少錢糧?這筆賬,知縣劉大人和陳副總兵難道還想賴掉?
知縣劉大人的意思很明確,咱們如今還欠著人家廣西三司的一屁股債,莫說是今年,咱們就是吃糠咽菜年都還不完呐!何況陳副總兵為了穩住現有地盤必須要繼續擴軍,人雖不缺,但銀子從哪來?糧草從哪來?這不還得靠東安縣的百姓們勒緊褲腰帶繼續過苦日子來支持?
最後那劉大人站起身來大聲道,若是在如此艱苦的情況下陳副總兵要與祁陽獻賊開戰,那他隻能辭去知縣之職了!而和談多好?或許這談判的時日會久一些,但隻要獻賊倪將軍願意接受陳副總兵招安,咱們不就能兵不血刃地拿下祁陽城?再者說,他唐世勳真能代表零陵城的唐夫子?一百萬兩銀子又沒見個影子,憑甚要東安城出兵?
對於劉大人這番聲情並茂的演說,所有人都沒有反駁,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大家都很理解劉大人這位父母官的辛酸苦處,畢竟前幾個月大軍雲集,那人吃馬嚼的委實將這東安縣給完全透支了。
於是陳副總兵當即拍板,由縣衙主簿魏紹澤為正式的和談特使,並於次日,即二月廿三的上午秘密渡江去往高溪市北碼頭與杜爺會晤!至於唐世勳的祁陽攻略,東安城的官兵將保持中立不摻和。
當時洪山海聽到這個決定極為難受,特彆是其他所有人都極力讚同陳建誌的決定,這讓洪山海感到自己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甚至於說他支持唐世勳的祁陽攻略就如同個笑話一般。
洪山海對於官兵中的爾虞我詐向來就極為厭惡,他隻想痛痛快快地打仗而已!不過即便如此,他在二月廿二的那次會議結束後也並未想過甚投奔唐世勳,隻是心情極度鬱悶,於是他那晚便在東安城的宅子裡獨自喝酒解悶。
至於洪山海為何要說看錯了陳建誌,正是因為這所謂的和談,在洪山海看來和談就得看誰的拳頭硬!若是打都不打如何讓那倪大虎怕?沒到絕境又如何會接受招安?
何況在唐世勳提出的祁陽攻略當中,陳建誌已經有一個先決條件,即唐世勳要先行打下黃陽堡,東安城方麵才會出兵,這對於東安城官兵來說已經是一個極好的契機,黃陽堡一失,高溪市的北碼頭將孤懸於西邊,官兵豈不是能順勢拿下?
結果陳建誌不出兵反而要和談,那高溪市的獻賊杜爺便少了大半的威脅,那他便拖拖拉拉的假意與官兵和談,待到黃陽堡之危一解,和談豈非是個笑話?
再者說,唐世勳好歹是他陳建誌麾下的百總,這可是眾所周知的!但陳建誌居然如此擺唐世勳一道,性情耿直的洪山海自然看不過眼了不是?
唐世勳用筆紙將洪山海所說的這些詳細記錄下來,他不禁一聲輕歎。
不知為何,他並未對陳副總兵生出怨念,甚至是那包參將、賈煜和知縣劉大人等,他也感到甚是理解。
畢竟,若非他曉得這三月之後的天下大勢會向哪個方向走,他又豈會在羽翼還未豐滿之時就南北開戰?
對於唐世勳抑或說唐夫子的‘過激之舉’,莫說是東安城的陳副總兵等人不理解,零陵城的各界人士不也很難理解?
立場不同,看待問題自然不同,而且唐世勳也很認可那知縣劉大人所說的話,廣西兵雖然已撤離,但留給東安縣軍政兩界的爛攤子太大,的確是需要時間來收拾和舔舐傷口,還有那不知凡幾的債務。
不過唐世勳同時又隱隱感到,在這官兵與獻賊杜爺的和談之背後極可能有薛正的推動,特彆是杜爺告訴齊二春,祁陽城倪夫人對和談之事甚為意動。
猛然間,唐世勳有些明白薛正為何要與他決裂了!他不禁暗自苦笑,看來,這還是基於各自的立場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