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柳樹!
不久,春光被撤了職,和社員一塊下地乾活,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韓雪梅住在娘家。春光的家少個女人,被糟蹋得一塌糊塗。房頂被雞撓的露著箔。鍋台上灑著雞屎……汪宏泰召開大隊乾部會,說要沒收春光家的口糧。高峰在黑夜翻牆到春光家,站在窗台前,拿腔作調,讓春光挪糧食。春光聽出來是他的腔調,當夜到舅家喊來表兄弟拉著架子車,把糧食拉到了舅舅家。
轉眼到了農曆八月,程莊坡裡呈現一派豐收的景象高粱紅了臉,穀穗彎了腰,紅薯鼓了堆,豆子落了葉,芝麻黃了角。莊稼人馬上要收秋了!
然而,程莊的老百姓對這好年景卻似乎不關心!他們在關心著另一件事!
這天晌午,在南河沿樹下的吃飯場上,人們邊吃飯邊議論著。有人說“聽說咱大隊也打算分地啦?”有人說“周圍大隊分完嘞!咱大隊不分得中耶!”有人說“聽說汪書記把住不讓分!”有人說“四麵是濤濤水!他挖把泥,能打個壩,擋住水嗎?”
這話傳到汪宏泰耳朵裡,他對著大喇叭吆喝道“有些人想分地,想瞎眼!舊社會單乾的日子還沒過夠啊!還想拉犁子拉耙呀!”聲音響徹幾個莊!然而,不久,他不得不召開大小隊乾部會,宣布分地了!那是上頭的鐵政策!在分地的前一天,他騎著自行車,在大西坡的路上來回轉!他眺望程莊大隊的幾個村莊、回目看土地,很是傷感!程莊有幾千口人、幾千畝地,這些都屬於他管!過去,哪個人不聽他的話,就有災!每年,許多生產隊打下來麥子,都要給他家送一口袋!彆人家的麥子不夠吃,他家的麥子吃不完!他過著酒當糊嘟肉當饃的生活!可地分到戶後,誰還怕他、給他送麥呀?他還有啥好日子過、有啥威風耍呀?他轉到日落才往家走。夕陽照在他背上,紅得像從他後心流出來的血!
不久,程莊收完了秋莊稼,便開始分農具、牲口、土地了。
先分農具。
程虎又當了隊長。他有個親戚是公社乾部,力薦他當隊長。汪宏泰雖不樂意,怎奈官大一級壓死人,隻得同意了。
這日吃罷早飯,程虎拉響了鐘。社員們早先就被通知今天分農具,聽到鐘聲,齊齊地來到大槐樹下。程虎讓各門選個本門的排場人當代表,領著他們把農具拿到牲口院裡,分了誰發農具、誰寫、團鬮的任務。他是低輩人、興和上輩人開玩笑,便衝著幾個是他上輩的代表說“今天分東西,你們當家,是老大,管著我嘞!這叫孫管爺!”幾個代表接他“爺”的話音“嗯”一聲,應了爺!隊裡人口多、農具少。程虎和代表們商定讓幾家合分一件農具,並把這一決定宣布給社員。社員們各找對勁的聯合準備抓一個鬮。代表們到背處寫、團了鬮。一個代表到飼養室掂來個小鐵桶。代表們把鬮放桶裡。程虎朝社員喊“都過來吧!咱抓鬮,分農具!”
社員們跑過來了,看著農具,議論紛紛。有的想分個耬,說自家人口多,一家子人就能拉著它耩地。有的說千萬彆分到那輛軲轤頭車,分一頭牲口拉不動它,就是再把全家人套上也不中……
這時候,那個管鬮的代表摘下來頭上的草帽,蓋住了桶口。程虎喊“開始抓鬮!”人們便圍住了桶。程虎把大手一揮,說“咱把醜話說前頭,鬮是你們自己抓的!抓個賴鬮也不能說二話!誰若說二話,當心我捶他個驢熊!”說罷,又一揮手,說“開始!”
於是,聯戶推舉的人便走上前,把手伸桶裡,摸出來一個鬮,展開來,讓監票的代表看罷,便領著聯戶人員領農具去了。這個抓了那個抓。有的抓個犁,有的抓個耙,有的抓輛軲轤頭車……木匠抓個缺條腿的耬。有人笑說“你是木匠,就得抓個缺腿耬,不找彆人就把耬修了!彆家要是抓走它,還得請你去修理、好吃好喝招待你呢!”木匠“嘿嘿”笑。
那“強筋頭”正站在人群裡等著抓鬮,忽有個人從他身邊往裡擠著說“’強筋頭’,你還沒抓呀!”“強筋頭”是飼養員,愛牲口,想著滿槽的牲口馬上就要被分走了,不是滋味,正想找地方撒氣呢,聽那人喊自己“強筋頭”,便找到撒氣的地方了,瞪著那人,責怪道“俺大、娘給我起的有名字!’強筋頭’能是你叫的啊!”那人知纏不過他,紅著臉,擠走了。
“強筋頭”沒和那人吵起來,氣沒岀透,就又瞪那人一眼,去抓鬮了。他走到桶跟前,蹲下來,把一隻手伸桶裡,用另一隻手掀開草帽邊,使桶露出個縫兒,伸頭看著桶裡的鬮,扒著找小鬮。他覺得小鬮是好鬮!那管鬮者把草帽一捂,蓋住了桶縫,說“不興掀縫看著抓!”“強筋頭”見他這樣管自己,剛才沒出來的氣又上來了,拗頭瞪著那人,說“咋不興啊?唵!你是帶’黑紅寶’啦?”那人說“隊長說不讓那樣抓!”“強筋頭”厲聲說“隊長讓你吃屎喝尿哩!你去吃、喝吧!”那人是“雜門”的人,怯怯地看著他,不敢說話了。“強筋頭”便把草帽掀地上,在桶裡扒起來!很多人圍著桶,想你“強筋頭”隻要壞規矩,我們一會兒也那樣抓!
這時候,隻聽人群裡一聲喊“讓開!讓開!”眾人循聲看去,隻見程虎分開眾人,擠到桶跟前,抓住“強筋頭”伸進桶裡的胳膊,把它拽出來,甩一邊,抓起地上的草帽,蓋住了桶,怒視著“強筋頭”,斥責道“不興那樣抓就是不興那樣抓!你想成精哩是不是?”“強筋頭”是“西門”的人,也是個硬茬子!他用一隻手按著草帽子,也怒視著程虎,道“咋不興啊?不興嗎你不提前說!”程虎說“我現在說也不晚!”“強筋頭”說“誰說的?”程虎說“我說的!”“強筋頭”說“現在說,不算數!”程虎說“你說不算數就不算數啦?”“強筋頭”說“你說算數就算數啦!”程虎斬釘截鐵地說“我說算數就算數!”“強筋頭”說“你說個球!”那程虎聽他競敢罵自己,也不講“強筋頭”是他近門叔的情麵了,一邊舉拳要打“強筋頭”,一邊吼“不想抓就滾一邊去!”有怕事人趕緊閃到旁邊。“強筋頭”知自己雖硬卻纏不過程虎,退著說“你不講理了是不是!”程虎側身舉著拳、往他跟前搶著步,道“我就是不講理嘞!講理你不聽!隻能不講理!”“強筋頭”邊用眼輪著大家便揮舞著手,喊“隊長不講理啦,打人啦!”程虎說“我不打講理的人,打胡攪蠻纏的人!”這時,有人拉住了程虎,勸說“妥嘞妥嘞!說他幾句,給他辦個賴,就妥嘞!”又有人把“強筋頭”拉到了一邊,說“隊長不是不講理!弄啥都得有規矩!恁大個隊、幾百口子人,沒個人能鎮得住會中嗎?”“強筋頭”說“那!他也不能拿我開刀啊!”那人說“你不是趕到刀口上了嗎!你沒聽人們說嗎?不打勤、不打懶,就打你不長眼!”說著,拉著“強筋頭”到桶跟前,說“你手氣好,瞎摸也能抓個好鬮!”“強筋頭”便借坡下驢了,裝著不怕的樣子,又瞪程虎一眼,把手從草帽邊伸桶裡,扒拉一下,抓出來個鬮,展開看抓個載犁的破拖車,故意氣程虎,說“不讓看著抓,抓的鬮也不賴!有人想抓到它,還抓不到呢!我就想抓個拖車好下地載犁子!”說罷,便背著手,側歪著身,拗著頭,一蹶一蹶地領拖車去了!
眾社員想,除非是程虎能降住“強筋頭”!誰也不敢掀著草帽子抓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