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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斯你覺得呢”
路易十五的聲音不知從何時起忽然變得模糊不清起來,好似嗓子裡黏著一大塊濃稠的痰液。
國王的目光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精明而炯炯有神,現如今,那雙眸子裡透露出來的唯有無邊的疲倦與茫然而已。
他將大半個身子都轉向了勞倫斯這邊,語氣顫抖地問道。
此時此刻,路易十五多麼希望這位忠誠而傑出的臣子能夠站出來,看在自己的麵子上,用他那精妙絕倫的口才說服在場的所有人接受對杜巴利夫人的放逐。
儘管他也知道勞倫斯與杜巴利夫人的糟糕關係,但路易十五仍然抱有這樣一絲殘存的希望。
隻是,國王陛下等來的並不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咳陛下”
勞倫斯沐浴在眾臣的注視下,故作為難地沉吟片刻,冷靜回答道
“您確實做出了一個仁慈的決定,杜巴利夫人雖然貪墨了那七百萬利弗爾,但所幸沒有釀成大禍,那筆錢仍然還在王室的賬目之上,一切也都還來得及補救。”
路易十五一愣,興奮地連眉毛都抖了一下,連聲說道
“你是說,將讓娜放逐到修道院的決定”
勞倫斯點頭說道
“結合現實來看,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合理的決定,陛下,不偏不倚,不重不輕,恰到好處的處罰。”
國王陛下的臉上瞬間恢複了一抹神采,他興奮地看向其餘的廷臣,幾乎要為勞倫斯的支持而拍手叫絕了。
然而,還不等路易十五開口說什麼,勞倫斯的下一句話便讓他瞬間愣在了禦座之上
“誠然,對於杜巴利夫人的貪墨罪名,放逐修道院是一種合適的責罰,但是陛下,我懇請您將杜巴利夫人的第二項罪名也考慮進其中。”
路易十五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勞倫斯在說什麼,下意識地看向了地上的杜巴利夫人,茫然問道
“第二罪名”
聽到勞倫斯的話語之後,杜巴利夫人眼眸中的光彩也在眨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再次回到了一灘毫無波瀾的死水,連那剛剛挺立起來的腰杆也像蘆葦一樣彎了下去。
她如何不知道,勞倫斯口中的第二罪名是什麼。
那是一項足以致其於死地的罪名。
而在禦座之前,勞倫斯也故意愣了一下,而後才忽然打了個響指,略帶自責地說道
“哦抱歉陛下,我還沒有向您解釋完這場暴亂的全部經過,剛剛說到了杜巴利夫人似乎被暴民們抓住,送往了司法宮接受審判。”
路易十五瞳孔一震,失神地問道“審判什麼意思,那場審判不就是關於讓娜和那七百萬利弗爾的嗎,第二罪名又是什麼”
“具體的細節在下也不清楚,但是從結果上來看,陛下”
勞倫斯咬了咬嘴唇,艱難地說道
“杜巴利夫人的出身似乎與她宣稱的有一些出入,夫人的姻親兄弟,讓杜巴利也被市民們帶到了現場,他的證詞也證實了這一點。”
說罷,勞倫斯給一旁的埃德蒙院長使了個眼色,示意埃德蒙將那份判決書再次遞給國王陛下。
一把接過這份新鮮出爐的判決書,路易十五隻是剛剛隨手翻看了幾頁,他的眼神便瞬間凝固在了判決書之上,如同被石化一般,久久沒有移動半寸。
“冒充身份偽造出身讓杜巴利妓女”
國王陛下的口中斷斷續續地吐出一些詞句,但他的聲音卻是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則是完全地歸於了死寂般的沉默。
杜巴利夫人跪在地上,把頭深深埋在胸口,不敢與任何一個人,尤其是深愛著她的國王陛下對視。
她多麼希望自己的身前有一把利刃,可以讓她一頭撞死在當場,這樣就不用接受這屈辱而絕望的公開處刑了。
三分鐘後,路易十五合上了判決書,但他仍然保持著方才的動作,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好似還沒有完全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路易王儲與瑪麗王儲妃,還有一眾廷臣們,他們皆是驚訝地看著國王陛下失神落魄的模樣,簡直不敢相信那份判決書上到底有什麼內容能夠讓國王陛下如此失態。
即使是七年戰爭落敗、被迫簽下喪權辱國的和約的那一天,路易十五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不似人君的失態。
埃德蒙院長適時上前,沉聲解釋道
“陛下,讓杜巴利親口承認了幫助杜巴利夫人不,應該稱她為讓娜貝曲,幫助這個風塵女子偽造了出生證明和貴族血統,他還將當時的書信證據都提交給了高等法院,您可以隨時查看,另外,銓敘局與紋章院中關於杜巴利夫人的出身記錄也存在矛盾,如果您需要查閱的話,高等法院會以最快地速度為您出具一份報告。”
“不,不用了。”
路易十五的聲音很低,也很虛弱,仿佛一個重病纏身的將
死之人,他顫抖著將判決書遞還給了埃德蒙院長,閉眼呢喃道
“讓杜巴利蘭格家族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路易十五相信這份判決書沒有造假,不論是讓杜巴利的證據,還是銓敘局與紋章院的記錄,這些都是極為容易查證的,埃德蒙院長沒有可能弄虛作假。
而且,在往日裡,路易十五就曾經對杜巴利夫人的身份產生過一些小小的質疑。
她與她的丈夫杜巴利伯爵似乎完全不相識,杜巴利夫人常年待在巴黎,杜巴利伯爵卻遠居在多費內,路易十五當時還很好奇這互不相識的兩個人是怎麼走進婚姻殿堂的。
而杜巴利夫人反倒是和她的姻親兄弟,讓杜巴利關係甚密,她甚至不止一次地在路易十五麵前提起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希望國王陛下能夠給讓杜巴利一些差事去做。
除此之外,杜巴利夫人自稱出身的那個蘭格家族更是漏洞百出。
按理來說,作為一個落魄家族的嫡女,杜巴利夫人在當上官方情婦之後應該會急迫地利用權勢和影響力振興家族才對,但她卻似乎和整個家族一刀兩斷了一般,從來沒有主動在路易十五麵前提起過她的家族。
恰恰相反,每當路易十五隨口問起關於蘭格家族的事情時,杜巴利夫人也都支支吾吾的,急於轉移話題,完全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一句話。
過去的幾年裡,路易十五也都沒有對此太過在意,隻當是親愛的杜巴利夫人有一些難言之隱而已。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難言之隱,而是一套徹頭徹尾的、駭人聽聞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