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麼一堆,宋慎也算是從裡麵提取到了自己能聽明白的信息。
簡而言之,大明僅僅立國十年,但朝廷上的勢力格局分布已經變得相當不均衡了。
以胡惟庸李善長等人為首的淮西勳貴,也就是當年跟著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那幫同鄉老夥計們,如今在朝堂上的勢力極速膨脹擴張,讓朱元璋受到了極大的威脅,甚至已經快要壓過皇權。
於是,朱元璋就一直嘗試利用非淮西黨的浙東文官集團來製衡。
其中比較能叫得出的人不多,大致也就是劉伯溫、宋濂、楊憲等等,而這幫人顯然辜負了朱元璋的期待。
哪怕宋濂是自己祖父,對他也很好,宋慎也不得不發出這樣的評價——
他覺得祖父有點子拎不清了。
或許,這也是文人通病?
這些文人雖然大多都出生於元朝時期,但他們讀的書學的史,仍然都是漢人儒家經典,過了一百多年,腦回路還跟宋朝時差不多。
所以他們想跟皇帝鬥,想讓文人得到跟宋時士大夫一樣的地位和權力,不願意替朱元璋這個皇帝背鍋擋刀子,抑或是希望通過斡旋獲得更多的利益。
如果現在的皇帝不是朱元璋,而是朱棣的子孫後代,那麼宋濂這樣的做法還能玩一玩,畢竟在明中期,文官集團跟曆任皇帝都鬥得不亦樂乎,那叫一個你方唱罷我登場,有來有回,見招拆招,精彩極了。
可那是朱元璋啊!
一個出身寒微、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馬上皇帝,會守規矩跟你們好好玩嗎?
人家會直接把桌子掀了的。
看看,三年後胡惟庸案一發,不僅淮西勳貴半數抄家滅門,連帶著他們這一直想置身事外的老宋家也遭殃了。曆史上原本的那個宋慎到底做過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這很難說,但究其根本,朱元璋隻是找了個由頭鏟掉宋家而已,壓根也跟宋慎犯過什麼事沒太大關係。
半晌沉默過後。
宋慎揉了揉太陽穴,長長歎了口氣。
“祖父,我明白您意思。但您真的覺得,隻要您離開應天府,咱們家就能安穩度日了嗎?”
“您告老還鄉了,但我,我爹,我二叔都還在應天府裡。如果我沒有出事,那到時咱們這兩代人都會在宮裡朝廷裡當差,一旦朝廷局勢有變,我們根本不可能避得開。”
“甚至,如果我們無意中被牽連,哪怕您已經回去了,也照樣會被連帶著遭殃。”
“麵對當今聖上這樣的人物,投機取巧沒有任何作用,怕是隻會讓他心裡愈發記恨,惹來更大的禍患。”
“得罪胡惟庸和淮西那幫人,跟得罪陛下比起來,究竟哪一個更可怕?”
宋濂有些啞然地看著孫兒,良久才道:
“你以為我是怕死,怕牽連家人?”
不是嗎?
宋慎滿臉不解。
剛剛祖父那意思,難道不是說他都退休了,臨了不想給兒孫樹敵,想在這一場混戰中保全宋家嗎?
宋濂失笑道:
“子畏,伱誤會了。”
“我是個讀書人,以往在朝為官十來年幾乎從不參與朝堂爭鬥,我隻想整理經史策論、修繕注解典籍,平常教教書出出題,這便是我的分內之事。”
“雖說我輩文人該以天下為己任,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歸根到底,十年前我就已經老了,不像年輕人那麼有衝勁,滿腔熱血,真要說起來,或許回去做個教書匠才更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