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十年。
下午。
應天府的城門洞開,迎接一行匆匆的馬蹄。
來人正是當今的皇四子,於七年前就已經被封為燕王卻還未就藩的,朱棣。
朱棣今年十七歲,正是青春昂揚的年紀,就在去年,他跟魏國公徐達家的長女成婚,而後就跟二哥三哥一起,被父親無情地趕去了中都鳳陽,美其名曰“觀摩祖宗肇基之地”,了解大明基業由何而興。
而實際上,朱元璋也就是想讓兒子們吃吃苦頭,非但要讓他們跟普通軍卒們一起練兵演武,還要讓這幾個皇子們親自種地,充分了解民生疾苦,免得日後謔謔大明基業。
中都鳳陽距離應天府不算太遠,騎馬來回也用不了很長時間,但是朱棣知道,一旦自己離開了鳳陽和應天府,去到北平就藩,那麼日後恐怕就很難再有機會回來了。
一來是山高路遠,哪怕可以走大運河,水路相對更加方便更加快捷,可在不那麼星夜兼程的情況下,往返一趟也得花上接近兩個月的時間,如果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父母幾乎不可能讓他跑這麼一趟。
二來,也是因為藩王製度的特殊。大明的藩王之所以封地如此特彆,全部被安排在了邊塞,正是因為朱元璋需要他們守邊。一個藩王,身邊有那麼多兵馬,有事沒事往京城跑一趟,非但會讓邊塞無人主事,還有可能引起皇帝的猜疑,這樣做實在是弊大於利。
明知道往後要過什麼日子,而朱棣如今又正是年輕貪玩的時候,在鳳陽呆了一年時間早就悶的發慌,好容易等到父親召見他回應天,這還不星夜兼程地跑回來?
隻不過,因為要帶著妻子一道回京城娘家看看,他才沒辦法跑得那麼快。
剛進入應天府的城門,朱棣便主動勒馬放慢速度,牽著馬頭來到了旁邊的馬車窗口處。
“妙雲,你還好嗎,難不難受,要不停下來歇息一會兒?”
他探頭探腦地對窗戶道:
“咱們已經進城了,你要是有什麼想吃的,可以下來先吃點,畢竟離家這麼久了,饞那一口也不奇怪。”
“我記得你好像挺愛吃豬油餃餌和鵝油酥,還有個什麼……對,叫軟香糕的!”
“最近趕路你每天都吃得很少,這會兒回應天府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也好嘛。”
窗戶上的短簾被從內掀開,露出一張秀美但健康的少女麵龐。
這正是朱棣的妻子,徐達的長女,徐妙雲。
徐妙雲衝丈夫笑了笑,隻是臉色有點蒼白,顯然因為坐了太久的馬車而有些不舒服。
她擺了擺手,道:
“正事要緊,吃的什麼時候都能吃,但你這次回來是有聖旨的,彆耽擱了,快進宮吧。”
“等會兒我去向母後請安,她發了話,我再離宮,這規矩不能亂。”
朱棣被噎了一下。
他自己向來就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當然,也沒乾過什麼太離譜的事情,隻是腦後有點子反骨,總不太愛按規矩行事,有點小叛逆。
若是他本人饞什麼吃的,哪怕前頭有聖旨吊著,他回應天之後第一件事也是先滿足了口腹之欲再說,可如今自己已經娶妻,妻子是個穩妥之人,不會同意他這樣乾,更不可能自己做這種事。
朱棣也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十三四歲滿皇宮抓鳥也隻是挨頓揍的孩子了,照妻子說的這樣做才是最合適的。於是他也隻能撓了撓後腦勺,才蔫巴道:
“曉得了,那就出宮了再說吧。”
高頭大馬慢步行於街上,身後馬車車輪滾滾,還有些護衛墜在後頭。
一行人緩緩往皇宮方向行去。
…………
坤寧宮。
這一次下課之後,朱元璋和朱標很久都沒有離開。
他們倆人相對而坐,麵麵相覷,都有些沉默。
馬皇後都有點看不下去了,無奈道:
“今日到底是怎麼了,你們倆跟鋸嘴葫蘆似的?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不好當著我麵說,那就去文華殿和武英殿商量,悶著算是哪門子事?”
良久,朱標歎了口氣:
“娘,今日倒是沒什麼跟大明有關係的事情,主要都是在說秦和唐的。”
“唐朝來了個李隆基,秦朝來了個蒙恬,課程剛開始時,唐太宗把唐玄宗給狠狠揍了一頓,然後先生就開始了論秦,直到下課。”
馬皇後一聽,就更奇怪了:
“跟大明沒關係,跟後世也沒關係,那你們爺倆坐著愁眉苦臉的作甚?”
朱元璋腦袋隻是一個勁兒搖:
“確實是跟咱們大明沒有關係,但是……今日課上,咱跟李世民、劉徹都跟嬴政提意見了,他說回去會斟酌著改製大秦。”
“秦朝確實是如今輔導班所有王朝裡最緊迫的一個,再過十來年就要亡國了,即便胡亥和趙高已經徹底不可能翻了天去,換成扶蘇登基,日後也沒法再給秦朝續命太多。為今之計,隻能改國策。”
“他麵前擺著漢、唐、明三個朝代,跨度近千年,按理說自然是越往後改的越好,可是宋慎提到了王莽的例子,說王莽當年那個短命的新朝,實際上跟幾百年後的很多製度是類似的,但那種製度放在漢朝這時代就屬於步子邁得太大,超前了太多,能存活下來才是離譜。”
“咱跟他們幾個討論,加上宋慎的意見,理出來的意思是,每個能長久存活立足的朝代,國策自然有其先進性,都比上一個朝代要更好,但這國策需要不斷改善,因地製宜,超前改革二百年就頂天了,否則也算是步子邁的太大。”
“標兒如今為難,大概也是因為這個。”
朱元璋其實也沒把話說明,但是馬皇後稍稍琢磨一下,就懂丈夫的意思了。
她思忖一陣,問:
“所以你們如今這麼為難,是想從宋慎那裡知道二百年後改成了什麼樣子,想改,但是又覺得那是另一個朝代,甚至是北邊蠻子當了皇帝,礙於麵子不肯改?是這意思吧?”
朱元璋被妻子梗住老半天,好懸沒有一口唾沫把自己給嗆到。
話是這麼說……
雖然忠言逆耳,但是這話也太難聽了。
什麼叫礙於麵子!
這是自己的麵子嗎?這是大明的麵子!
朱元璋把氣順過來,才道:
“伱彆胡說,咱隻是覺著北邊蠻子始終是蠻子,哪怕剛開始能行,後來不也把中原謔謔成了個人間地獄?”
“他們那法子就算能用,也隻能是用一用,久了肯定不行!”
馬皇後皺眉:
“但咱們不是還有宋慎嗎?”
“若有了未來一百年的既定國策,你考慮考慮覺得穩妥,那就先定下,他通曉上下兩千年的曆史,難道還不能給你定個幾百年的國策?”
這一下,都不用朱元璋開口,朱標就先大搖其頭了。
朱標滿臉不讚同地看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