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徐家之後,朱棣緩慢地下了馬車,儘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不那麼一瘸一拐。
男人嘛,當著爹娘大哥的麵,有些麵子可以不要,但是當著媳婦娘家的麵,就不能露怯了。
要是讓人知道他堂堂的燕王殿下一回京就被抽成這樣,日後還怎麼見人?
嶽父徐達可就在北邊駐守著呢!
“王爺來了,請進請進,王妃和我家夫人他們都備好菜了,正等您呢!”
門房自然是認得朱棣的,一見麵就熱情招呼著。
朱棣很想說自己不急,可以慢慢走,可聽說大家都在等著自己,又有點不好意思讓他們等急,隻能咬著後槽牙,儘量快地跟隨門房往府裡走去。
不多時。
他被門房引入了會客廳裡。
其實按理說來,朱棣身為藩王,是不方便到自己嶽家來做客的,非要一起吃個飯也最好是在外麵設宴,因為徐家畢竟是淮西勳貴中現存頭一號的武將,一個即將去燕地就藩的王爺跟他們走得太近,並非是什麼好事。
但如今徐達身在北方戍邊,並不在家,而朱棣和徐妙雲又是新婚就匆匆去了鳳陽,這種情況確實是該來吃頓飯喝兩杯的,今天挨揍之後朱棣也特意跟大哥提了一嘴,不是私下前來,而是過了明麵的。
——因為未來的自己會造反而挨了頓揍,朱棣現在在這方麵格外上心,生怕自己又觸了父皇的黴頭。
進屋後,便見桌上隻有寥寥數人。
謝夫人、徐妙雲,以及沉著臉顯然不太痛快的徐允恭。
家裡其他的孩子年紀都還小,最大的也沒到十歲,而作為男主人的徐達也不在家,這種場合姨娘們更是不好上桌,所以就隻有這麼幾個。
朱棣倒也沒覺得有什麼,腳步放緩,慢慢走近來到妻子身邊坐下,才笑道:
“讓諸位久等了,見諒,見諒,等會兒我自罰三杯。”
徐妙雲還沒說什麼,謝夫人先喜笑顏開了起來。
她親自給這位金龜婿倒了杯酒,放在朱棣跟前:
“王爺說得是哪裡話,都是自家人,這麼見外作甚?您這幾日舟車勞頓,若是不嫌棄我們家飯菜簡陋,就多吃些,好好補補!”
“我與妙雲的酒量都淺,要是不介意,您就跟允恭喝兩杯,喝高興了就好,莫要客氣!”
聽到謝夫人這話,徐允恭已經緩緩皺起了眉頭。
他今日本來也不會回家,隻是下午在燒刀子鋪子裡,聽陛下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說燕王和王妃回了應天府,這才趕了回來。
自己是好喝兩口沒錯,但也不是誰都樂意喝的。
跟三大營的普通軍卒們一起吃喝,他們地位是沒自己高,可人家隻要一碗燒刀子加一盤鹵菜就能喝得高高興興,自己跟著喝也算是能得個樂子,還可以增進軍營裡的戰友情誼。
在家喝酒……跟燕王?
喝個酒都得用指甲蓋那麼丁點大的杯子,用嘬的,這不鬨著玩嗎?
更何況他本來就不喜歡這個燕王。
當年徐妙雲還沒出嫁的時候,所有的弟弟妹妹裡,徐允恭唯一能看順眼能聊得來的就隻有她,這姑娘雖然是謝夫人所出,腦子卻比謝夫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她在家的日子裡,哪怕父親去戍邊了,徐允恭都要好過許多,因為她至少會幫著平衡家裡關係。
但偏偏唯一一個有腦子的妹妹,就被朱棣給娶了。
哪怕是陛下親自指婚,徐允恭還是覺得這小子肯定早就看上了妹妹,所以大婚之日朱棣才笑得跟開了花兒一樣。
嫁給他之後,徐妙雲先是馬不停蹄地就跟著去鳳陽吃苦,再過兩年又要馬不停蹄地去燕地吃苦,以後怕是在那兒受了什麼委屈都難報信回家,一想到這個,徐允恭看朱棣就愈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來啊,燕王殿下,喝一個?”
徐允恭衝朱棣舉起了杯——不,確切來說,他舉的是一整個酒壺。
同樣的酒壺,在朱棣手邊還有一個。
朱棣覺著自己這位大舅哥的挑釁意味實在有點太濃,但是,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他磨了磨牙,含笑伸手,避開了丈母娘親自斟的那一小杯酒,拿起酒壺跟徐允恭碰了碰:
“飲勝!”
而後揚起脖子開始喝。
徐允恭咧嘴笑了笑,也喊了句“飲勝”,就要乾了這壺酒,但卻被徐妙雲攔住了。
徐妙雲不甚讚同地看著他:
“大哥,你今日下午在三大營門口那樣子,看著已經喝多了,今晚還要這樣喝,莫不是有了酒癮?”
徐允恭先是一愣,而後悚然。
他愕然看著妹妹:
“下午的事情,你看見了?看見多少?”
徐妙雲平靜道:
“全都看見了。”
“我原本是想去軍營裡找你,但剛看見你,就是你醉醺醺被人扶著從燒刀子鋪裡出來的模樣。當時我不放心,於是叫車夫往前跟著看了看,而後的事情,大致都看見了。”
徐允恭喉頭滾了滾,想說什麼,又覺得朱棣和嫡母在這裡,不太方便講話。
他在顧慮什麼,徐妙雲自然清楚。
於是徐妙雲停頓片刻,看向了母親:
“娘,您先回房吧,我有些事情要跟大哥說。”
謝夫人本來正高高興興準備給女婿布菜,剛才聽見徐允恭挑釁的時候她就已經很不舒服了,結果這會兒女兒非但不向著自己、不向著女婿,卻跟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說了起來。
似乎,還有什麼不太方便讓自己知道的事情。
她當場就拉了臉:
“怎麼,咱們母女間還有不好說的嗎?”
徐妙雲麵不改色地微笑:
“您的禦下之道,今日女兒已經見了幾次,實在難以恭維,而女兒現在要說的事情也十分緊要,若您不想讓徐家出事,最好還是回避一下。”
謝夫人氣得胸口起伏渾身發抖。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懷胎十月、親手養大成人的女兒,此刻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尤其還是當著王爺女婿,和那個非親生嫡長子徐允恭的麵!
這不是把她的臉放在地下踩嗎?!
“好,都出息,都出息得很!”
謝夫人豁然起身,指著女兒怒道:
“日後你要有什麼事情,彆指望我這難以恭維的母親便是了!”
她憤然離開,走的時候把廳堂的門摔得砰砰響。
朱棣喝酒不是個含糊的,剛才說喝就喝,本來已經對著瓶口喝了半壺了,結果出了這檔子事兒。
他茫然地看著妻子:
“妙雲,你這是……”
徐妙雲也看向了他:
“殿下,今日你麵聖,是什麼時候結束的?”
朱棣先是“啊”了一聲,而後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道:
“伱走後沒多久,大概兩三刻功夫吧,有人似乎來稟報了什麼事兒,父皇就匆匆忙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