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震耳欲聾的沉默過後。
嬴政緩緩起身,用一種極其誠懇的語氣問:
“先生,大秦的賦稅多是用糧食、半兩錢上繳,金銀自然也有,但沒那麼多。”
“這些日子聽了您的課之後,朕也知道了,年代愈是往後發展,百姓生產和朝廷能力也會愈發上升,而大清與秦相隔一千多年應是有的,國土也更大,所以他們可以如此奢侈地將將白銀作為錢幣流通。”
“隻是朕實在不太能明白”
“即便是銅錢,一億多錢堆起來怕是也有一座山高了,更何況是那麼多銀兩砸在軍費上。僅靠所謂的出海貿易,能有那麼多的收入支撐國庫嗎?”
“再有,就算靠貿易是收支可以抵消,國土擴大導致的管理成本也會增加,例如先生方才說過的,朕這時候疏通水利大概就是挖溝,一千多年後的水利必然會更厲害,耗費的銀錢也會更多。”
“天災**不可避免,洪水、乾旱、地龍翻身、甚至蟲災雪災,李世民那時候遇到過不少,而且必要治理和賑災,否則會引發民變。乾隆將這麼多銀子都砸進了軍費,假設朝廷賦稅足夠負擔這些突發的天災**,難道他自己就是個勤儉節約的皇帝,不在自己身上花錢嗎?”
宋慎聽明白了,其他人也聽明白了,而且一幫學生們都意識到嬴政所說的問題,就是他們剛才被震撼後忽略掉的重點。
乾隆能在軍費上這麼肯花錢,自己絕對也不會太勤儉,古來皆是如此。
如果乾隆皇帝是一個很勤儉節約的家夥,想必也不會如此窮兵黷武。
於皇帝而言,這個詞並不是在罵他。
窮兵黷武也是要有資本的。
例如嬴政,奮六世之餘烈說的是什麼?就是在說他前麵的六位秦王將秦國治理得當,給他留下了豐厚的產業,有商鞅變法整肅民風、有強悍的大秦鐵騎,還有為戰爭而生的軍功爵製。有了幾十年百年積攢的這一切,再加上嬴政這個天才般的鐵腕君王,才能有秦王橫掃**一統天下的壯舉。
再例如劉徹,曆史上最著名的窮兵黷武專家,跟他的投入比起來乾隆隻能往後稍稍,跟嬴政一樣挨了千年的罵。他前麵有文景之治給積攢的家業才能如此敗家,這沒錯,但如果把他換成朱祁鎮呢?一個有能力的頂級富二代,才能把攢下來的錢用到正道上去。
砸錢沒關係,問題是你也得會賺錢,賺了錢還要讓砸進去的成本得到應有的回報。
秦皇漢武都被儒家噴了一兩千年,這妨礙他們的功業經天緯地、青史留名了嗎?沒有。
回到之前的問題,嬴政之所以問出這樣的話來,就是因為他作為“皇帝”這個名詞的締造者,可以說是最深諳帝王心術的人,沒有之一。
一個鐵了心砸天文數字打仗的皇帝,手裡必然有充足的銀子,為了彰顯自己的威懾,皇帝一定會用各種方式來擴大自己在民間、在朝廷、在異國眼中的威懾力,武力與名聲兼之,雙管齊下,才是嚇唬不安分之輩的辦法。
嬴政自己就做了很多類似的事情。
他修長城、修馳道、修皇陵、修阿房宮、擴建鹹陽宮,收天下兵器鑄銅人,明知危險卻還是要巡遊天下這些事除了要讓大秦那些空轉的人力都動起來、抵禦匈奴、還有其餘種種原因外,更大的作用,是威懾和震懾。
要用不容置疑的鐵腕來威懾六國餘孽,彰顯國力,造奇觀,就是最好的辦法。
由己及人,嬴政不相信乾隆這麼一個勢必爭先的皇帝會不做類似的事。
那麼更大的問題就來了
這人已經砸了一億五千兩銀子在軍費上,他娘的哪來更多的錢?!
這就是嬴政語中未儘之意。
錢,錢,錢!最重要的還是錢啊!
宋慎想了想,說:
“他當然不是個勤儉節約的皇帝,或者說,他的奢侈程度比他祖宗加起來都要厲害。”
“乾隆大興土木生活奢侈,擴建圓明園和六次下江南,這兩項就足足花了四千五百萬兩銀子,如果再加上承德避暑山莊以及京內的佛寺那些,五六千萬兩都根本打不住。”
“除了胤禛之外,你們或許不是很能理解下江南這件事的意義,不過可以代入看看,類似於始皇帝東巡,拋開自己本身想要出去走走這種因素,更加重要的是諸如薅銀子、拉人心、震懾天下、彰顯財力之類的目的。”
“他六次下江南的同時,還賑災、治水,又砸了兩億五千萬兩的銀子進去。”
“此外,五次普免天下錢糧,三免八省漕糧,少收了將近兩億五千萬兩白銀的賦稅。”
“論敗家,乾隆確實是大清最能砸銀子的皇帝了,沒有之一噢,清末割地賠款出去那種不算在內啊。”
說到此處,彆人表情如何都先不提,朱元璋的眼睛直接就綠得跟頭狼一樣了。
銀子那麼多銀子
但凡是當皇帝的,誰不想要?
他手裡要是有銀子,國庫充足,誰不能慷慨解囊地打仗,誰不想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享受?
人之常情。
可在場所有人裡,哪一個皇帝手裡有那麼多啊!
秦唐明三個開國時期的皇帝,天下百姓剛打完仗要休養生息,邊境有異族虎視眈眈要預備著禦敵,許多地方還時常有災害亟待解決,沒一兩銀子是多餘的。秦朝的匈奴、唐初的突厥、明初的北元,全都是不好對付的家夥。
漢武帝倒是個富二代,祖上給攢了不少錢,但他也不敢跟乾隆一樣奢侈享樂吧?動輒千萬上億兩的銀子往裡砸,他要是一邊“窮兵黷武”打著仗還敢這麼玩,那大漢也離亡國不遠了。
胤禛有點受不了了。
他難以置信地站起身子,盯著宋慎問:
“不這不大可能吧?”
“朕這個當阿瑪的,即位以來就沒有出過京,一直老實待在紫禁城裡,以後朕也不會如皇考當年一般下江南,那太費銀子了。有朕以身作則,弘曆怎麼會如此鋪張奢靡?他從哪學的?這,這不對啊!”
“況且,他如今就在宮裡阿哥所裡住著,朕預備讓他明後年成婚了再談搬出宮的事情,此前他一直在朕眼皮子底下。朕觀他為人老實本分,頭腦聰慧,是個能拎清事又勤懇的,他小時候,皇考也是十分喜愛他他怎麼會變成先生口中所言的那樣?”
宋慎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也說了,康熙喜歡他啊。”
“比起你,他倒是更像康熙呢。”
胤禛愕然地想往後退一步,結果發現自己站在座位上,差點沒被這一下給絆倒。
但沒人管他如何震驚於自己兒子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