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奴現在隻剩下阿母和先生了,”女孩兒卻是相當認真的伏案道:“什麼世家大族的出身,什麼上官家的門第,對奴有任何一點意義麼?將奴和阿母從永巷解脫出來的,難道不是先生麼?”
“……也許,是你說的對。”江畋聞言,卻是難得沉默了下,才輕聲歎道:“雖然沒有背叛自己的階級,但是曆朝曆代的浪潮中,卻也總是不缺少,背叛自己階級的人;希望你能守住這種本心。”
“我是先生的弟子嘛?當然要傳承先生的學識,並秉承您的誌向,為世上帶來更多變化。”女孩兒聞言卻似乎有些小開心,抱住毛茸茸的貓咪撒嬌式道:“您若是不喜歡高門大族,那便取締好了。”
“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就算是貴為大唐天子,也未必能夠完全做到的事情。”江畋聞言也笑了起來:“畢竟,這天下的官員,大臣,都充斥著世家的出身;所以自太宗起,既要進行打壓和抑製之。”
“但又要依靠這些世家門第,所提供的的人才來治理國家,並維持日常的運轉;是以,本朝開科舉的意義,就是在明麵上,為這些高門大族,引入對應的競爭者和潛在壓力,迫使其要更加依附朝廷。”
“然後,天子可作為高高在上的仲裁者進行權衡;拉攏其中一部分,打擊另一部分;將其分化瓦解之。無論是五姓七望的關東士族,還是本朝仰賴為根基的代北勳舊;或是江東郡望,都莫不過如此。”
“畢竟,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士族是不可能被徹底消滅和取代的,其自身也不可能乖乖的退出曆史舞台;因此利用外朝現有的資源和影響力,與皇權進行長期的博弈,才是將來大多數的常態。”
“而歸根結底,所有這一切的目的和初衷,也不過是為了加強皇權,加強朝廷的統治和控製力;無論是開辦科舉引入新血,還是重用提拔寒門士族,令其與士族形成競爭;都是為這最終目的所服務。”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隨著國家安定與生產力的發展;大多數寒門庶族的崛起,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乃是未來的大勢所趨;也許在個人才具上,比不上世家子弟,也更易為利益所誘、腐化墮落。”
“但是,他們所潛在的數量和規模,足以令朝廷進行更新換代;乃至不斷的衝擊和打破,世家大族對於官位和權勢的長期把持;所以,想要帶來更多的變化,隻要令這個過程不斷的加速和提前好了。”
“比如,進一步的推廣和普及教育,令更多的下層人等,獲得啟蒙和開化。以廉價的造紙術和印刷術,降低知識傳播的成本;將其全麵擴散到天下讀書人中;令其擁有更多的選擇,也自然打破格局。”
“畢竟,人為萬物之靈長,隻要獲得了一定學識之後,就自然會去思考,會去求索更多的答案;最終變成改變自身的境況,乃至是個人命運前程的動力;隻要有足夠基數,自然就會形成新的大勢。”
“而世家大族長期能夠把持高位,與曆代皇權進行博弈的最大底氣和憑仗;也並非隻是明麵上的那些權位、財力和聲望,更多是時代壟斷和把持知識,所形成的家門傳承,及其延伸出來的人脈渠道。”
“令天下出身較低的廣大才俊、有誌之士,要麼被壓製的不能出頭,要麼就與之妥協、媾和,成為士族吸收的新血補充;反過來,又成為維係其地位的助力。這是曆代統治者,所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是以,這就是當下的太子殿下,所正在進行的堂堂正正的陽謀之一麼?”女孩兒聞弦歌知雅意道:“那麼,殿下籍此封嶽之行,請開製科也是其中的陽謀之一吧!籍此革新科舉,收納更多的人才?”
“對,正是如此。”江畋伸出爪子,摸摸她的臻首以示鼓勵:“也正因為常科的利益觸動太大,暫時還不是以東宮監國的身份地位,可以輕易扭轉的,所以,級彆和檔次更低一些的製舉,就是突破口。”
唐代科舉的考試科目分為常科和製科(特科)。常科包括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字、明算等六科,其中明經和進士科最為常見。製科則是皇帝根據特殊需要下詔舉行的考試,門檻也更低一些。
通常是為了選拔某方麵的專屬人才,而不定期追加的簡化流程舉士。理論上隻要是身家清白的白丁良家子,乃至在任的官員,都可以主動申請進行報考。但也不免造成良莠不齊,而地位低於科舉。
大多數授予的是雜流官職,乃至是低等選人身份;雖然也要參加吏部的釋褐試,但在選官和外放的優先資序上;也要遠低於正常科舉的出身。儘管如此,這依舊成為廣大寒庶之家竭力爭奪的出路。
要知道唐代的科舉是有“門檻”的,必須具備“生徒”或“鄉貢”的身份,世家貴族子弟大多可以就讀中央或地方官學,官學畢業之後便可獲得“生徒”認證,直接參與省試,無須經過重重選拔。
倘若是寒門子弟,難以進入到各級官學就讀,或是獲得州府的保舉;就必須參與由縣、州地方組織的“鄉試”,通過的考生就獲得了“鄉貢”的身份,也稱舉子,如若獲得頭名,則被稱為“解元”。
省試是在京城舉行,各地的舉子進京趕考的花銷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車馬費、舟船費、住店費等等費用,一次趕考基本上都要靡費甚多,甚至有負擔不起的農家學子“乞假(借)衣食於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