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州,慶陽府子梧縣,東,一百二十裡,雪銀礦場。
雪銀不是銀,是一種金屬,加入一點到精鐵中,能讓精鐵武器更具韌性,不會輕易折斷,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物資。
不過雪銀的開鑿卻十分苛刻,因為雪銀礦石有一層厚厚的青山石包裹,而每鑿擊一次青山石,都會受到反震之力。一個青壯漢子,一天最多鑿擊百次,否則就會傷及臟腑。
為了能夠得到雪銀,有威武府大儒專門研究出了“落石文”,使用這道文章,那反震之力會被經文上的浩然正氣之力抵擋,大大提升了雪銀的開采效率。隻是如此一來,開采的成本卻直線上升。
如今最普遍的方式,便是以妖或蠻為礦工,進行開采。
倒不是說往死裡糟踐妖和蠻,隻是他們天生肉體強大,每一鑿都勝過人族十次鑿擊,而且血氣昌盛,能起到“落石文”的效果,隻要按量工作,對身體並沒有什麼影響。
子梧縣的雪銀礦場就是這麼一處以妖族為礦工的礦場,礦工多是侵犯人族疆域而被抓獲的妖族。
半年多以前,南荒血脈潮汐,狼族趁機作亂,當今的安國公陳柱國以白澤的身份,展現無畏之勇,無上之智,帶領群妖共滅狼族。事後,凡身負人族血債,頭上能照出三尺血光的狼妖都被送到大玄,定罪判刑。
除了就地正法之外,大部分就被發配到類似雪銀礦場這樣的地方,徒刑勞作,待完成刑罰,自會放回南荒。
作為緊靠南荒的榆州,自然分配到了大批的罪狼,這座雪銀礦場也不例外。
……
時值子夜,皓月當空。
兩名守夜的儒生坐在高高的望台上,煮酒閒談。
“數日前,這皓月還是黯淡無光,如今月華如此絢爛,安國公真乃神人也。”一名儒生舉起酒杯,看著天上的月亮,感歎了一聲。
坐在他對麵的儒生也點點頭:“是啊,能使皓月幽而複明,自然不是尋常人的手段。”
說完,他又笑了笑:“說起來,賢弟你已經考上了東蒼軍校,未來或許還能見到安國公本人呢……記得當麵替我說一句文人之恥!”
那喚作賢弟的儒生笑了笑:“能不能見到還不敢說,但是這話當麵我是肯定不敢說的。”
聽到這句話,兩人又大笑起來。
笑畢,對麵的儒生長歎一聲:“家父和我說,此番申考軍校,整個榆州一共有百位資格,但申報之人足足有五萬餘,賢弟能一舉得中,當真是前途無量!”
“當初你來礦場之時,我等就知道賢弟絕非池中之物!”
“不知何時啟程?”
這儒生倒了一杯酒,說道:“不瞞兄長,今日便是我在此地的最後一夜了。”
“明日我便要出發了!”
年長一些的儒生點了點頭,看向對方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期待,他舉起酒杯,說道:“那為兄先行為賢弟踐行了!”
“山高水長,他日再相逢時,勿忘故交啊!”
那青年儒生也舉起酒杯,說道:“深情厚誼,弟不敢忘。待我學成歸來時,再把酒言歡!”
兩人酒杯捧在一起,就在此時,那礦場中突然傳來一聲狼嘯。
緊接著,又有道道狼嘯聲響起,連綿不絕。
年長的儒生微微皺眉,往下方礦場的居所看了一眼。
人族講理,既然判了這些罪妖刑罰,就按刑罰來處置他們,除了要求他們每日勞作之外,正常的飲食和休息卻是從來不會苛責的。
按照以往的慣例,這些狼妖們都已經被剝奪了血脈,此時應該熟睡才對,怎麼會半夜長嘯?
他隨手拿過一根鐵棍,說道:“你先安坐,我去看看情況。”
年輕儒生微微皺眉,心頭湧現一股不詳的預感,說道:“我與兄長一起吧!”
“不必!”對方擺了擺手,隨手一甩,一道玉簡陣符飛出,“此間狼妖都被剝奪了血脈,不過八九品而已,你守在此地,若有異動,開啟大陣便可!”
雪銀礦場一共分為三十六個區,他二人值守的隻是其中一個區而已。這裡布置了守護大陣,應對區內幾百隻低品妖族不成問題。
年輕儒生聞言,收下陣符,點了點頭:“若是有問題,兄長不必顧慮,直接返回即可。”
那年長的儒生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直接從望台上一躍而下,朝著狼嘯聲最盛的木屋走去……
……
景王府。
中年發福的景王不知為何,有些心緒不寧,背著手走出了臥室,在府中花園裡閒逛。一名三品的值守將軍緊緊跟在景王身後。
景王坐在亭子裡,又看到那站在廳外的將軍,招了招手:“小李啊,進來!”
那李姓將軍連忙走進來,拱手道:“王爺有何吩咐?”
“沒什麼吩咐,讓你坐下來歇會。”景王指了指對麵的石椅,說道,“這裡是景王府,有我爹坐鎮呢,誰敢來行刺。”
李姓將軍搖了搖頭:“卑職為王爺近衛,何時何地都要護衛王爺!”
景王也不糾纏這個問題,隨口說道:“小小李那皮猴子呢?有些日子沒見他來給本王請安了。”
“如今南荒怕是沒什麼戰事了。我尋思讓他去跟大福混幾年吧……”
聽到說起自己孩子,李將軍的臉上也浮現了一絲笑容:“卑職看他煩,打發到下麵曆練去了!”
“三個月前去了子梧縣的雪銀礦場,臭小子還寫信跟我抱怨說那裡無聊!我當時說有本事你就考到東蒼軍校去,沒想到這小子還真的考上了!”
景王眼前一亮:“哦?真的?”
說完,他又看了看李將軍:“你沒幫忙吧?”
麵對兒子的榮譽,李將軍麵色肅然道:“王爺,您帶的兵,不乾以公謀私的事,卑職要是插手了,您現在就砍了我的腦袋!”
“再說,這是軍校和文昌閣聯手辦的考試,我也沒那個能耐啊。”
聽著李將軍的話,景王淡淡一笑:“哎呦,本王說一句,你倒是回三句。你是王爺還是我是王爺?”
“什麼時候走?本王給他踐行!”
“不勞煩王爺了。”李將軍搖了搖頭,“明日一早,他直接從子梧縣出發,連我這個老子也見不到他一麵。”
“行,你跟小小李寫封信,讓他去軍校好好學,要是學好了,本王給他封將軍。以後管你這個老子!”
李將軍笑容滿麵,景王抬手指了指他,正要說什麼,突然麵色一變,手腕一翻,手中多出了一座王印。景王感應這王印中傳來的信息,再次看向李將軍,臉色凝重。
“王爺,怎麼了?”李將軍也收起笑容。
“小李,整軍!”景王站起身,“目標子梧縣!”
“那裡,出亂子了……”
……
時間倒轉兩刻之前。
李言看著周文拎著鐵棒跳下了望台,心中沒來由的一緊。
自幼就跟在世子屁股後麵,沒少得好處,因此感官比平常人要更敏銳一些。
他總感覺要出什麼大事。
與此同時,袖中的傳信玉符也震蕩不停,是其他各區的值守彼此傳遞的新號,李言看了一眼,都是說各自區內狼嘯衝天。為防有變,已經了通知礦區衛隊!
聽到礦區衛隊,李言總算鬆了一口氣。這雪銀礦是鎮南軍的產業,礦區衛隊自然也是一支軍隊,足足三個百人衛,隊長都是驍勇善戰的四品校尉,配合礦區大陣,應當無虞。
但是下一刻,李言所在礦區中突然一道肉眼可見的血色狼煙衝天而起,那血色狼煙幻化出了一尊巨狼虛影,對著皓月長嘯。
緊接著,渾身是血的周文被重重打飛出木屋,那周文摔在地上,衝著李言大喊:“李言!開陣!”
“開陣!”
不等周文的喊聲落下,李言已經第一時間捏碎手中的玉簡陣符。下一刻,礦區之下有道道青光升起,形成了一道青色的光幕,將礦區籠罩。與此同時,一道青色光芒落在周文身上,形成了一道保護。
與此同時,其他礦區似乎也發現了問題,陣法一個接著一個的開啟。
“周兄,退出陣外。”李言高聲喊道。
那周文點點頭,正要朝陣外走去,突然一道血影從後而來,李言一句小心還沒有說出口,一隻血爪直接打碎了周文身上的正氣屏障……
“周兄!”李言失聲痛呼!
周文此時才低下頭,看都那傳出自己胸膛的血淋淋的狼爪,感覺到生機飛速消散。他抬起頭,用儘最後的力氣望向李言,虛弱大喊:“快……跑……是……大聖!”
“狼崽子,臥槽你娘!”此時李言已經顧不得那麼多,手中握住一枚玉簡,這玉簡是他父親給他的保命之物,據說封存著大儒之力。
他踏上欄杆,剛要跳下去和那殺死周文的狼妖搏命,突然肩膀上有一隻手將他拉住。
他轉過頭,就看到一個身著明光甲的軍士正冷冷看著下方。
“吳大哥!”李言喊了一聲,這是礦工衛隊其中一支衛隊的校尉,四品夫子境!
“大聖!”那吳校尉冷聲道,“這幫狼崽子的血脈回來了!”
“李言,快,去子梧縣,通知縣令,開啟陣法,聯絡王府!”
李言剛要開口,吳校尉再次說道:“不止你這裡,其他礦區也有狼族大聖,這守護陣法困不住他們多久!”
“我已經通知子梧縣令,但沿途有數座村莊,快去通知他們。”
“這些狼崽子進入了嗜血狀態!我也不知道能拖多久!”
“不要耽誤時間!”
說完,他抓起李言的肩膀猛然往後一扔,此時李言才看到下方那衛隊的兵士義無反顧都衝進了陣法之中。
“吳大哥,接著!”李言猛然將那保命玉簡甩出,隨即一扭身子,身影閃爍,拚命朝子梧縣城跑去!
那吳校尉伸手接住李言扔出來的保命玉簡,豪邁一笑,隨即從那望台上猛然跳下,直接撲向殺死周文的那名狼族大聖,長笑道——
“狗崽子,你吳爺爺來了!”
……
一百二十裡,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李言渾身浩然正氣不要命的宣泄,他今年剛入夫子境,“竹杖芒鞋輕勝馬”隻限於短程衝刺,而長距離就需要依靠“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召喚出白馬虛影,駕馭而行。
田野飛快的後退,李言憑借著記憶來到第一個村莊。他不是大儒,不能舌綻春雷,隻能衝進村長的家中,快速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讓村長組織眾人逃往縣城。隨即又前往下一個村莊。
村莊並不在直線上,這無疑增加了李言趕路的路程。他身上的浩然正氣正在飛速消耗,但是他不敢慢下來。
他現在的時間,都是那些人用命換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李言再度吟誦如今已然封聖的文天祥的詩句,刹那間他心臟之處一顆肉眼可見的丹心開始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