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授名
“裴哥,裴哥,裴哥.”
“誒誒,裴哥!”
“裴液!!”來人斷喝一聲。
裴液轉過頭,張鼎運正高高舉著一把扇子,見到少年回頭,兩條立起的眉毛又立刻彎了下來:“裴哥裴哥,題個名字嘛。”
裴液嗬嗬一笑:“那日在博望園,你是怎麼說的?”
“我當時就說,你本屆要是拿了前四,我也找你題啊!”張鼎運笑道,“現在瞧來,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前四這兩個字,實在是辱及裴公子了!”
裴液立刻轉頭:“李縹青,他這種行為叫什麼?”
少女道:“前倨而後恭!”
“裴液!”張鼎運一把牽住他袖子。
裴液轉過頭。
小胖子抬起頭癟著嘴:“求伱了”
“.”
裴液接過少女遞來的小劍,在扇柄上刻下了“裴液”兩個一筆一畫的字。
張鼎運滿意一笑,寶貝似地捧著空白的扇麵搖頭晃腦道:“等我再請人往上畫一幅‘劍俠破幽圖’。”
而後收起這把,又從布袋掏出一把新的,趨步往前叫道:“雪姐!雪姐!”
徑自遠去了。
這是勝者擂結束後的黃昏,裴液迎接過長達半刻鐘的歡呼,與高台上各位大人略略做過寒暄,便先被勸去休息。
那位據說是天山所來的高大男子當場取了一枚丹藥與他,裴液服下後腹中立刻升起溫涼,痛意消下去不少。
即便裴液不怎麼懂這些,也猜得出此丹之珍貴。
李縹青倒是比裴液先拱手道謝,說這丹藥的花費由翠羽負擔,但這位叫穀雲扶的男子笑嗬嗬地搖了搖頭,說這是單與裴公子結的善緣。
沒有更多的交談,少年連戰過後確實傷疲,便就此彆過,先往翠羽下榻處而回了。
“我的獎勵呢?”眼見走得遠了,周圍已沒什麼外人,裴液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道,“什麼時候發?”
“你還記得獎勵呀?”李縹青笑看著他。
“銀一百兩,授銅雀符,牒銘‘博望金秋·魁’,登階丹一枚,東海劍爐丙下之劍,劍術《崩雪》,翰閣授名神京武舉。”裴液點著指頭如數家珍。
“人家敗者輪還沒打完呢!”李縹青忍不住笑,“這些東西都要開庫取出的,尤其銅雀符,是要先刻錄你的名字——等明天啦,會在‘授名’之典頒給你的。”
“授名之典?”
“對啊,翰閣授名翰閣授名,你不去翰閣,怎麼授名?”
“哦!”裴液恍然記起——魁首是可以登上捉月樓九層的!
“現在隻是大家知道你是魁首,還得要明日真正授魁之後,你才能錄於博望金冊,發往神京兵部,成為博望推舉參加大唐壬午年武舉的三人之一。”李縹青含笑道,而後頓了一下,彎眉看著他,“從此,這便是你的出身了,博望秋魁裴少俠。”
“哦”裴液倒沒太懂這句話,但這扯起了他心裡的另一件事情,“你呢?之前隋大人說考慮錄你進修劍院,有音訊了沒?”
少女翻個白眼:“隋大人來之前,我就被裴少俠的神劍打下擂去了,能有什麼音訊?”
“.那哪能怪我。”裴液瞪眼,“他要是看見你毫無還手之力被我打敗的樣子,你更沒機會啊。”
少女氣得深深吸了口氣。
裴液扶著下巴琢磨著:“沒事,這件事我會幫你的。”
“那真是多謝你。”
“不客氣。”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玩笑話漸漸沉了下去。
夕陽晚照,鱗湖煙柳,一大行人是稀稀落落、前前後後地走在街邊,少年少女落在隊伍的最後,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
李縹青忽然輕聲道:“裴液。”
“嗯?”
“恭喜你啊。”
“.啊?”
“你真厲害。”少女偏頭看著他,眉眼上帶著一個柔柔的笑。
“.哪有。”裴液沒料她忽然如此認真的一句話,有些不好意思。
“就有。”李縹青哼道。
這副圖景令少女心情溫潤而愉快,一種莫名又溫和的雀躍在她心中持續地回蕩,少女踢踏著步子,眉眼微微彎了起來。
“你怎麼好像比我還高興。”裴液忍不住笑道。
“有嗎?”李縹青不信,眯眼看著他,“你肯定比我高興多了,隻不過裝樣子。”
“但你裝都裝不住啊。”裴液笑。
“.”李縹青怔了一下,不說話了。
是啊。
自己為什麼這麼開心呢。
裴液取得魁首,她當然非常高興;七蛟徹底垮塌、翠羽前路明了,她也心情開闊;而夕陽、月夜、清雨,這樣代表安靜的天氣打小就能令她開心愉悅.但是,確實有一份快樂,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
直到她意識到,它來自於視野中,那幾乎並在一起的兩片影子。
那個月夜的記憶驟然輕輕燙了她一下,少女臉色緋紅。
“是不是?”裴液什麼都沒發覺,繼續笑,“雖然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啦,但我的魁首就是我的,哪有人老為彆人的——”
裴液忽然一啞,就此住嘴,表情怔怔地沒再往下說。
於是兩個人一起沉默。
“裴,裴液.”良久,少女忽然怔怔低聲道。
“嗯?”裴液偏頭看她。
“.”
“怎麼了?”
“.沒,沒事。”李縹青有些泄氣,她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又很亂,一時實在無法把自己剛剛的發現說出口。
——“裴液.我好像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很高興。”
十七歲的少女怔怔地繼續踢著步子,心亂如麻。
裴液一時也沒注意到少女的心緒,他安撫下剛剛湧起的心情,前麵已有人在叫他。
少年笑著應了一聲,大步而去。
這是大勝後鬆閒的時光,後麵還有諸多事務要進行,但至少在明天結束之前,少年可以純粹地享受這份榮耀和快樂。
——
翌日,清晨。
淡霧如紗,朝日灑下清涼的光。
博望城裡,由南至北的主乾大道兩邊已立滿了人。
本就連日雨水,路麵上沒什麼塵土,昨夜又已開閘洗過三遍,現在簡直清潔如新。
武魁遊街,由來是武比結束後最受歡迎的環節。擂鬥之時,武場又大,人又小,許多離得遠的都根本看不清選手的麵目,一些勉強看清的,也嫌瞧得不夠真切。
但到了遊街之時就不同了,人們可以在三丈以內,偕親喚友地細細來看這位新武魁,許多人沒有或沒能去看武比,卻都會來看武魁遊街,畢竟這隻是出門走到街邊的功夫。
武魁要到巳時才從北邊出發,現在街上來回奔走的除了清街的差吏,是騎著一匹匹黑俊大馬的騎士,正在宣報敗者擂結束後,整個武比的最終結果。
有些人從敗者殺了上來,有些人守住了位置,還有人因傷或敗或棄。
這宣報也隻從前十六開始,一騎先舉著寫著“拾陸”的大旗奔過,後麵八騎依次而過,一人舉一雙麵繡名之旗,兼以開喉唱名。
敗者擂確實絕非無用,它真的重新洗刷了一遍名次,最終張貼在州衙門口、此時隨騎士宣報的結果已是下麵的排列:
八強:李縹青、古光、張墨竹、張宗元
四強:張君雪、尚懷通
次魁:楊顏
魁首:裴液
張墨竹和古光還是重新打了上來,尚懷通卻因為棄戰,被楊顏不戰而勝,落到四強去了。
“我肯定要打啊,多三十兩銀子,還多一把劍——劍也可以賣挺多錢的。”翠羽院中,楊顏繃著臉道,“大不了,我分裴液和張君雪一人十兩嘛。”
一夜過後,裴液氣色好了許多,討價還價道:“得給我二十兩。”
他此時已脫下了那身深青武服,少女當日為他做的第二套衣服終於肯取了出來,此時正端正仔細地穿在身上。
確實不是合適在武場上穿的式樣,少年當時的埋怨顯得毫無道理。
一件錦緞所裁的青袍,顏色比武服明淺許多,量體而成,上身分毫不差,七隻種類、姿態、大小不一的翠鳥躍飛其上,乃是青線暗織,既顯生動又不輕佻奪目。
外罩則是一件色近的對襟長衫,織以祥雲山霧,針者手藝極高,竟然真的繡出了三分霧氣之感,使其名貴中多了一份飄颻。
這名目喚作“雲中翡”,所花銀兩三倍於那件武服。
李縹青幫他整理好衣服,甚至還強行描了描眉眼,齊昭華指點他在腰間配上一塊玉,裴液想了想,把祝高陽所贈之玉係在了上麵。
今日“授魁”之典,乃是從城北明德牌坊開始,先行“武魁遊街”,至博望園下馬,而後登樓翰閣,行獎授名,最終武魁在捉月九層的臨風台上,以魁首之身份麵見全城,此禮便成了。
一來是賦予魁首應有的榮耀,二來則是展示給人們魁首的風光,武風之盛,本就來源於這諸多細節。
此時,巳時已近,裴液翻身上馬,在眾人相送之中,提韁往院外而去。
“二十兩就二十兩。”楊顏最後湊到前麵蹙眉道,“你記得把《崩雪》好好帶回來。”
前麵街上,宣報之騎已發,大旗一路高呼:“武魁踏街!”
“武魁踏街——”
“武魁踏街——”
宣報聲中,裴液騎馬而出,穿過了牌坊之下。早已擁擠在街上的人們頓時爆發出了歡呼,裴液含笑立馬,顯得很是安靜——縱然從來愛出風頭,但此時真要他走這種流程,還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抬頭望去。
從州城之北,直到博望園。
一條通衢。
長街明淨,鑼鼓花喧,兩側滿滿擠著無數熱情好奇的麵孔,在今日,幾乎整個州城的風光熱鬨都擠在了這條街上。
而長街中心,隻有他這一騎。
花散鼓鳴,巳時已至,有些怔愣的少年回過神來,回頭看了看歡呼擺手的朋友們,也露出一個笑,提韁一驅,高俊的白馬“噠噠”而前。
兩側頓時爆發出更猛烈的歡呼。
身後歡呼未歇,前麵的人已忍不住彎腰探頭看來,在這樣萬人矚目的氣氛中,聽著胯下駿馬堅實的腳步,裴液心中的忐忑漸漸消弭不見了。
初至州城時,他立在博望園前,短褐破舊、見識短淺、籍籍無名,人家說什麼,少年都懵然無知,連馬都隻是個充門麵的樣子。
那時的他,是走不了這樣的路的。
劍舊方愁棘路,無名怕見春風。
如今卻不是了。
他確確實實是金秋武比名列第一的天才劍者,名姓傳頌於州城,無數人都想見這張臉。身下是真正的駿馬,身上是名貴的錦衫,由內而外,沒有一處經不起打量。
因此在這種時候,目光便不是審視,而皆是加身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