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十二條蛟蟒般的影子。
攀附著,夭矯著,慵懶著,凶惡著。
俱都朝向立在玉盤中間的他們。
“.這是什麼東西。”李縹青嗓子乾澀,“這種東西.要怎麼”
“沒事。”裴液攥了攥她的手,卻沒有回頭,他一直低目看著高台頂端,輕聲道,“照應好自己。”
那些雲霧翻湧得越加劇烈了,裡麵的東西確實正在漸漸蘇醒。
若是取詔之人,此時應當早已離開這片秘境,但他們是前來直麵暴君的刺客。
沒有等待醒後問好的禮節,在劍勢蓄成的第一時間,裴液就提劍一掠而上!
不理會身後竹林圍過來的細小末梢,他直趨濃霧遮掩的高台之頂。
和這些觸手的接觸並不能令他直接吞食此物.它的意識,當是如仙君一般的位格。
裴液一手死死握住劍柄,一手貼肘撐住劍身,將山羽尖刃按在了麵前飛掠而過的觸手上。
但在這喉血暗咽之中,裴液仍咬牙將全身的力量和真氣支撐到了劍上,一切都在潰崩,隻有山羽仿佛焊死般穩定,劍刃迎著轟然而過的長觸反向而頂,奮力下壓。
這時又真像交錯蜿蜒的樹根,編成了一個令人窒息的牢籠,少年既擊不破這堅韌的鱗肉,亦快不脫夭矯縱橫的形狀,當是無處得脫。
如今,這條長不知幾許的觸手真如一條異蛟,迅如颶風,勢如奔雷,十多丈的距離眨眼而過,一擊便要撞碎少年的身軀。
它筆直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亙古的安靜,但在它的周圍,白霧狂亂,浩蕩流光一掠而上,所有攀附慵懶的觸手全部驟然起如掠食,蛟影縱橫空中。
比裴液想象中要小得多。
但同時,裴液也相信自己不是真的在直麵仙君——不然剛剛那些離體的血液就已化為無數最銳利的尖刺穿透他的身體,絕不會有絲毫生還的可能。
遭逢創傷,長觸立刻彈離,繞過一個鋒利的圓回轉而來,遙遙將少年包在中心。
另一條觸手又已從下方夭矯而起。
他的上掠似乎更快地驚醒了神子,雲氣繚亂之中,兩條粗如腰身的長觸驟然彈離高台,破霧直貫而出。
【稟祿】亦沒能如願生效。
麵對這一劍,紫林高台一瞬間驚變暴亂。
裴液收回目光,麵前嘯風又至,他再次支起一個穩固的劍架,卻在將要接手之際心肺一緊——這次已絕非他能正麵相迎的力量。
裴液下瞥一眼,墜落在高台山腰上,並指從上而下,緩緩抹去了劍身殘留的血跡。
妙至毫巔的掌控力再次出現在這裡,裴液長劍貼著這蛟蟒之身一壓,矯捷地借力蕩起,但下一刻這條觸手就反身一包,另一條觸手也已抵達他淩空的身體。
裴液於此確認了這東西裡確實沒有骨骼,血液迎麵潑來,隻在肌膚上沾染片刻,便迅速滲入膚下,化為手中山羽新的支撐。
即便已遙在薪蒼之中,也畢竟不及當日兩千裡天山之遠,這仍是此時裴液手中最強的一道力量,剛剛好踏在玄門門檻之上。
不論它是什麼,少年從不畏懼直麵。
長劍剛剛割過的長達一丈的血痕此時竟然已完全不見,傷勢似乎不能給它帶來絲毫影響,又是呼嘯難禦的氣勢,隨著完全蘇醒過來,速度和力量再次上了一個台階。
裴液沒用它來為自己的安危做絲毫保障,他並指一指,流光直直驚掠高台禦座!
下一刻同樣浩蕩的長觸一貫而來,裴液收臂擰身,與之險險交錯而過,毫厘間激起的狂風令他發蕩襟亂。
金鐵交擊錚然尖鳴,璀璨的火星團團爆開,一瞬間裴液如被傾山撞上,雙臂傷震,空中的身姿頓時淩亂。
下一刻,兩條觸手已又從上下四方包來。
在那裡,掠如驚鴻的琉璃由下而上,正將白霧貫穿出一個巨大的空洞。正如專諸刺於陛前,白霧之後,那盤坐高台的身影已被逼出了隱約的形狀。
裴液凝眸提劍,另一隻手一按劍匣,流光頓時鏘然而出。
隻是龍舌中的觸手是濕冷的鋒利,上麵既沒有堅韌的鱗片,末端也並非這樣平滑的漸細。
與麵對衣南岱時不同,彼時衣南岱尚且生龍活虎,但裴液一按上他的身體,其體內的龍肉就融化傾瀉,毫無抵抗之力地朝他湧來。這正與【龍舌】噬人時一樣——人異化為霜鬼之後,不需要被擊殺,隻要龍舌刺入體內,便可將其汲食。
沒有真氣,隻有沛然莫禦的力量、堅韌難破的鱗甲、十二根長達十數丈的修長形體裴液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拚儘全力,也不一定能斬滅這樣一條觸手。
在奉懷地窖中、薪蒼鬥蠱中,“龍舌”頂端那枚鑽入他腹中的種子,就總以鋒利的長觸將食物吸食殆儘,而這瑰火遊縈的黑他更是永遠不會忘記——若再縈繞上雷電,就與祂那孤身臨城的樣子彆無二致了。
一道修長的身體,近似人類的形狀,有頭有肩有腰,但是沒有腿部,體型也隻比正常人類大上一些,甚至比從它身下延伸出的觸手還要纖細。
這一劍出匣便聲勢浩蕩,蕩退了數丈白霧,但卻並沒有迎上那洶洶而來的觸手。
但其實有一種裴液知道的例外。
它的色澤並不一致,內裡是瑰麗的幽藍熒光,鱗片卻是尊貴的黑紫,裴液是第一次見到這些長觸,但與後麵愕然失聲的少女不同,他對這樣的東西並非全然陌生。
龍舌鏡子般的【稟祿】,同樣合該如此。
——“食物”的意識沒有消去,稟祿便不能先行享用隻有在麵對仙君之時。
隻在一息之後,金鐵尖鳴乍然變為割革之聲,幽藍的血液蓬然爆開在空中,長劍已切入其中將近一半。
又一次麵對了這種不能以人類境界定義實力的敵人。
而在玉盤之上,少女和黑貓也遭遇了第一波的攻勢,兩條長觸縱橫穿刺,黑貓已化為螭形,李縹青身形飄靈,但劍刃卻難以在觸手上留下足夠有效的傷害。
而於這千鈞一發之際,裴液卻什麼都沒有做,而是偏頭看向了高台之頂。
《玉翡劍》本非為對付這種東西撰寫的劍術。
裴液目光冷靜地穿過了一切,直抵那最終的頂端。
琉璃是直趨其軀額頭。
剩餘八根觸手全部驟掠而回,絞封這一劍的劍路。
裴液收回目光,卻絲毫不管即將身陷囹圄,擰腰奮臂,一劍【斷葉洄瀾】重重在觸手上炸開了幽藍的血浪。
這誠然是全力而為的一劍,此擊過後,他莫說逃離這捆成的牢籠,連第二根絞來的觸手都已無力應對。
那沉重堅韌從背後壓來,裴液雙臂已震脫失力,他眸光一擰,劍光歸於鞘中,連鞘橫於身前。
下一刻,背後就被巨大的力量推擠撞上劍鞘,一口鮮血噴吐出來。但山羽已成他一枚橫生的骨骼,在它不堪重負的顫鳴中,裴液得以暫免被寸寸絞碎的命運。
這當然是飲鴆止渴,長劍不能出鞘,身體不能動作,隻以真氣續命,死亡不過是片刻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