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舊夢
裴液走進林玨的房間。
少女的閨房已經和小時候記憶中的那個樣貌有了很大差異。
這間閨房現在顯得有些“滿”,小巧彆致的花草、大大小小的書本、各種精巧的小玩意、種類繁多的壁掛,顯出一種琳琅滿目又井然有序的眼花繚亂之感。
蓋因不方便出門,所以少女把所有的心思都注入到自己的這方小小的世界裡。
走進來第一眼就是一個精致的小爐,爐子上蹲著那個有些歪扭的茶壺,壺壁上畫著一個筆腳稚拙的小狗。
裴液提起它來,少女滿手陶泥,濺上泥點鼓起的白淨小臉從記憶中浮現而出。裴液忍不住一笑,把它放在一旁的桌上。
又拉開一個抽屜,摸出了那枚雕了隻小兔子的黃玉印章。
拿出印章,抽屜裡還有十幾枚零零碎碎的粗玉邊角料,裴液隨手拾起幾枚一看,卻是一怔,上麵刻著密密麻麻、歪歪斜斜的小字,皺眉一看,其中以“德”、“藏”、“鶴”三字為多。
裴液一下了悟了。
這是為他刻那根青玉小柱前,少女一字一字練習的痕跡。
房中安靜了一會,裴液本以為割下那顆頭顱後心境已然暢通,但此時又有些被擊中,他這時才想明白,仇恨可以被劍和血洗淨,但傷懷是一種恒久而無形的繚繞。
“不墜青雲……”寂靜無聲的房間裡,裴液自語了一聲。
其實在之前多少次的安慰裡,裴液固然為少女的鼓舞所溫暖,但那多是因為其中攜帶的真摯,而非那些鼓舞本身。
因為他其實從未頹喪過。
和在外人看來不同,裴液從沒覺得自己真的經受了難以承受的挫折,也並未覺得自己跌入了人生的穀底。
因為練武這件事,本來是他的熱愛而非整個生命的寄托。
丹田種受創,固然也令他懊惱沮喪,但並沒到整個世界崩塌的地步;努力、進步、獲勝,這樣的生活固然令他享受,但跑山溪釣打槐花也一樣充滿快樂。
在他人眼中歎惋浪費的十年,對裴液來說不過是換一種方式來度過。
而且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份不曾宣之於口、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驕傲——即便我浪費五年、十年、十五年,又如何呢?
從我重新能夠修行的那一刻起,隻要我仍想拿下那些武試的第一,又有誰能攔住我嗎?
即便得了他諸多崇敬的顏非卿,在裴液那些關於見麵的想象中,也並非以台下呐喊者的身份,而是持劍站在他的對麵。
此時少年的自信依然未有絲毫減弱,他仍然堅信自己可以拿下無數個第一,在奉懷,在博望州,甚至是在萬人矚目的神京城,但那個從一開始就為他幼稚粗陋的拳路大聲呐喊的聲音,卻再也聽不到了。
少年動了動喉嚨,無意識地看了眼窗外,又低下頭,把手中的幾枚碎玉放回去,合上了抽屜。
接著鳥籠、手繪都被他翻找出來,手繪本子旁整齊地裝訂著一大遝熟悉的紙張,用線和漿黏合得結結實實。裴液拿起一翻,正是往前多少期的後幾頁邸報。其正麵包了封皮,上麵書寫著“俠骨殘”三個楷字,背麵還有待繼續裝訂。
這倒真是件寶貝,裴液毫不客氣地揣在懷裡,輕聲笑道:“弄得這麼好,借來看看啊。”
……
鏟起最後一鍬黃土倒在墳尖,裴液遞還了鐵鍬,作彆眾人回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