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雨雪三合一,為盟主七裡香ive加更)
做一件事,殺一個人,都要從“知”開始。
裴液主動去做的事情並不太多,在薪蒼山中、在奉懷城裡麵對龍君時,他確實也在儘力做著貢獻,但那說不上“主動”,他隻是被卷進去,而依他的性格,絕不會主動逃離罷了。
少年像一顆卒子,你把他擺在黑暗麵前,無論能不能做到,他都會儘心儘力地衝鋒。
但有時候,他心中的“將”也會露出來,把身前的“士”和“象”撥到一邊,排眾而出,盯住對麵的腹心,壓上自己的生命來做他想做的事情。
麵對伍在古時無疑算一次。縱然親友被殺,心中的憤怒無以複加,但少年仍然儘力聽從著幾位大人的安排,努力配合著每一個指令,並未擅自去多做什麼。
直到幾位大人身敗,裴液麵前卻打開了一條“生”的坦途,他選擇了回身,主動去找那片黑暗。
這無疑是少年自己的決定。
而現在,觸發這個決定的門檻降低了——他不再等到退無可退,也不再是為了阻止什麼被改變,而是在發現應該更可靠的人並不可靠後,決定主動去改變些什麼。
首先他得去了解許多東西。
裴液走到武場角落,張君雪正從井中打起一桶水,一傾澆在了身前。裴液走近,正見清透的水膜順暢地滑走,留下一柄身黑刃白,鋒芒畢露的重刀。
然後女子放下桶坐下,拿起砥石來繼續“鏘鏘”地磨礪。
“多謝你啊。”裴液搬了塊石頭,在女子身邊坐下,“當時太緊急了,隻好把事情托付給你,也沒問伱的意見,不好意思。”
張君雪搖了搖頭:“我願意幫你。”
“但,畢竟是和州衙作對,不是一般的事情。”裴液輕歎一聲,再次道,“多謝。”
“嗯。”
“其實,我托付給你的時候,心裡就已經相信了你不會拒絕”裴液說著,忽然一笑,“我有點兒好奇——你找到李縹青的時候,得說至少二十句話才能把事情講清吧?”
張君雪手上停了一下,表情沒什麼變化。她好像不會“瞥”這個動作,於是扭過頭來平平地看著裴液,悶聲開口。
“裴液。”
“嗯?”
“我不是啞巴。”
“哈哈哈。”裴液仰身一笑,“我就是好奇嘛,沒見過你說很長一段話是什麼樣子。”
張君雪又沉默地開始磨刀了。
她並不煩這種“廢話”,但確實不太知道怎麼和人進行這種沒有內容的交談。
還好裴液很快就把這對話變得很有內容了,他停下笑容道:“那咱們也來說一段長話,行嗎?”
張君雪抬起頭來。
少年看著她。
“我知道付出無數努力,卻忽然成了一場空是什麼滋味。”裴液雙手把著腳腕,“所以我想,沒拿到登階丹的感覺一定很不好受。”
“.”張君雪低下頭,似乎想繼續磨刀,但她把砥石放在刀刃上後,卻一時沒有推下去。
女子看著刀身,整副身體仿佛慢慢安靜了下來。她確實有一顆足夠堅韌的心,但不意味著任何打擊都不會在上麵留下白痕。
“說一說好嗎?”裴液溫聲道。
“登階丹可以讓我進入五生。”許久,女子低聲道。
裴液點點頭,道:“五生,然後呢?”
張君雪再次沉默了,又開始磨刀:“.等武比完,我再和你說吧。”
“不行。”
張君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沉默地低下了頭:“沒事兒的,你不用.太擔心我。”
“五生,可以讓你對付尚懷通嗎?”裴液直接道。
“.”女子頓住。
“因為你一直壓著力量找我練劍。”裴液道,“而且我聽說,去年冬比時,一位叫張君雨的女子敗給了尚懷通。她是你的——”
裴液看著她。
“.姐姐。”這兩個字對張君雪來說有些明顯的艱難。
“唔,君雨姐她現在.”
“去世了。”張君雪低聲道,“我去送飯時,發現她自縊在樓上。”
“.”
“都是去年冬比的事情了。”張君雪垂眉道。
接下來,裴液見到了她說一大段話的樣子。
——
張君雪從小就很喜歡這位相差兩歲的姐姐。
人家都說,兄弟姐妹之間若年齡接近,小時候誰也不知道讓著誰,就容易打架。但張君雪和張君雨卻並非如此,君雨像母親,從小就溫柔大方,小小年紀就有一副長姐的樣子;君雪則像父親,不止體格很早就超過了姐姐,性格也一樣的沉悶厚重。
兩人從來沒有過吵架打鬨,偶爾鬨矛盾,就是小君雨皺著眉,語氣稍重地講道理,小君雪就悶著頭一言不發,也不說服沒服氣。
就像一對兒小號的爸爸媽媽。
出生在徐穀張家,兩人自然是雙雙習武。如此一直長大,張君雨二十一歲時突破三生,自此開始參加武比,奪魁雖然無望,但一直穩穩地進步,漸成張家首屈一指的年輕人。
張君雪就一直跟在這位姐姐身後長大,聽姐姐聽過的教導,練姐姐練過的刀法,然後等她每次打完武比回來,聽她講州城裡的那些新鮮事。
捉月湖、博望園、書院、三大派張君雪也並非沒有來過州城,但從未見到過姐姐口中的那份精彩。想來是因為你若不在武比時造訪,見到的便隻是這座城不曾打扮過的庸常樣子。
當時間來到張君雨二十六歲時的那屆春比結束之後,張家返回徐穀的馬車上,迎來了一片又激動又可惜的笑歎——張君雨,五生了。
怎麼不早點兒突破啊?
但也無礙,今年還有秋比冬比呢。
秋比之時,張君雨果然一鳴驚人,一舉打進了最後一輪。然而女子武比經驗雖足,但修為在五生中畢竟尚淺,終於是差了一步。
張家人把希望寄托在了冬比之上。
得知了本次秋比結果的張君雪也前所未有的興奮——那個每年僅有三個的“武魁”之名、師傅們總拿來激勵他們的最高目標,竟然馬上要由自己的親姐姐拿下!
當她跑到姐姐的房間時,卻見她趴在桌子上,麵上帶笑地提筆寫著什麼。
“寫什麼呢?”
張君雪俯身看去,張君雨猛地一激靈,回頭看她一眼,按胸長出一口氣。
“嚇死我了。”
“是你太入迷了。”
張君雨一笑:“在給新結識的一位朋友寫信。”
“男的女的?”
張君雨瞥她一眼:“男的怎麼樣,女的怎麼樣?人家劍上造詣很高的,很有見解。”
“那是男的女的嗎?”
“男的。”
“哦”
“你‘哦’什麼?”
“我‘哦’一下怎麼啦。”
“.”
“聽說你冬比要奪魁啦。”
“沒影子的事,聽他們瞎說。”張君雨把紙折起來,“我這幾年打下來,最大的感覺就是三派英傑層出不窮,尤其今年,鄭壽也有出彩人物冬比我覺得其實沒有多大把握。”
“那就明年春比吧,再不行再秋比.反正,你遲早奪魁的。”
“這倒是。”張君雨發自內心的一笑,把一張麵孔照得明媚生光,仿佛前途有無數美好已經初露端倪,正在等待著她。
如此過了一個秋天,張君雨每日的忙碌到達了頂峰。
修行、拆招、研究對手,偶爾寫一封書信,一開始張君雪還能進去和她聊天,後來她則漸漸開始把門關上了。
而與此同時,兩個月來,縣裡開始屢屢有鄭壽的人出現。
張君雪不知道他們來做什麼,直到冬比前一個月,師傅們把徐穀本屆參比的年輕人聚集起來,宣布了一個消息,隨之而起的沸騰差點掀起了屋頂。
原來鄭壽屢屢前來,是帶來了一項頗有格局的計劃——兩縣候選爭來爭去實在是弊大於利,何不合力向三派咬下一塊兒肉來?
會掙錢的人就是思路不一般,這想法令徐穀弟子們議論紛紛,但無論他們反應如何,這事早已定下了——這一屆冬比,所有人就都可以去州城的龍門班,一切花銷由鄭壽承擔。
說起來兩縣在武比一事上爭鬥多年,徐穀對這次的示好還是有所警惕的,但鄭壽之至誠體現無遺——麵對本屆冬比的熱門張君雨,他們將女子的膳食修煉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而且將重金購得的一門刀法贈給了她。
一個月的時間自然沒辦法將一門刀練成樣子,但這本刀法的意義卻並不在此處,而是它同時是鄭壽本屆第一——古光的壓箱底刀術。
如此坦誠無遺地交付於張君雨,顯然是合了他們自己所言的“哪家有良才,絕不使絆,兩家合力支持”之語。
古光也是五生,並非沒有一爭之力,但鄭壽卻選擇去支持徐穀的張君雨,這種誠意自然足以令徐穀信任。
期限將近,張君雪也跟著去上了龍門班,在那裡,兩縣之人相處之下,由敵意、尷尬,到齟齬儘消,張君雪跟著姐姐,也認識了古光、肖丘、鄭棟等等一乾人物。
古光是位沉穩的男子,三十歲的樣子,幫姐姐習練那本刀法時幾乎掏心掏肺,連自己的用刀習慣、強點弱點都一一講了出來,遲鈍如張君雪都能看出,他對姐姐有些不一般的情感。
肖丘則是位心智堅定的劍者,他的劍非常乾淨有力,雖然不太愛笑的樣子,但每次見到她們姐妹還是努力勾起嘴角。
鄭棟是姐姐有些煩的一個人,他行止放縱、口舌無忌,而且總是出去廝混,時常不見影子。不過這些缺點同樣沒有施加在徐穀人身上,姐姐煩他,主要是他總是試圖拉著徐穀後輩一起去“玩”。
在這份氣氛之下,張君雨能不能拿下魁首,為明年多爭幾個名額似乎已不太重要。
“娘的,緊張個屁啊,這次不行就下次嘛!”鄭棟叼著草杆,“有我大哥,有你們大姐,拿下狗日的七蛟洞不是遲早的——但翠羽嗯.”
divcass=”ntentadv”張君雪於是知道他跟出去廝混的是翠羽門的嫡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