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齊昭華上)
“我可以贏六生。”楊顏第二次說出這句話。
“好吧,不過我希望你沒有這個機會。”裴液笑道,他抬頭,博望園已在眼前。
“你呢?”楊顏忽然問道。
“我?”
“嗯,我隻和你交過手,能不能說說伱的位置。”
“我,應當是前四吧。”裴液想著,笑道,武比之前,應該來不及四生了。
“那倒和我想的差不多。”楊顏點頭。
“你呢?這份名單裡還沒把你放進去。”
“我?”楊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當然是第一啊。”
“.到了。”裴液轉過話題道,“走吧。”
麵前已是園門。
裴液向侍者出示了翠羽的小牌,走進了園中。
知道尚懷通的所在之後,他就徑往此處而來。製敵先知機,除了要摸清尚懷通的宿處作息外,但凡有其他任何關於其人的消息,裴液都會謹慎記下,不會有絲毫遺漏。
其實“踩點”這方麵的經驗楊顏要更深厚一些,但他那些所謂暗中的路子,其實就是幫派的路子,而幫派,正是七蛟洞的眼線。
所以倒不如以明路行暗事。
時隔一天再次來到這裡,昨日的混亂已經消去,地麵清理乾淨,破開的樓壁也掛上了帷幕做暫時的遮掩。
但留下的也不是寧靜——另一種熱鬨取代它占領了這裡。
如果昨日唱丹會是武界盛會的話,今日的博望園就是在為文林瑤池作準備,青衣侍者們來往穿梭,絹紗、彩緞、牌匾、筆墨、印章、文玩.千百種形貌各異的東西被忙中有序地裝上湖邊的小船。
而往遠處看去,幾隻小船已在湖中來回,另一邊的目的地是湖心一方花草蔥鬱的小洲。
所謂“五裡鷺洲開,博望失文材”,每年三次的鷺洲詩會,每回都能將整個博望城乃至博望州有名有姓的文人席卷一空,它依托著“三比”而舉辦,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文人們的三比。
全州各處的文才都慕名而來,而最初的名,正來自於當年詩會的發起者——博望州名氣最大的才女,湖下居士。
這位才女幼時即揚名於文會之中,二十一歲時不受家中婚事,前往神京進修,兩年後歸來,反而鋒芒內斂,各類雅集之上,常常藏巧於心,樂於玉成他人美名。
而正在這種情勢之下,女子聲望愈隆而且愈厚,書院學子們熱切地向這道美麗的身影靠攏,不隻是出於“才女”的噱頭,也實有幾分尊敬向往在其中。
至今鷺洲詩會的名氣或已超過“湖下居士”的名頭,但無數書生士子謀求參與此會,仍隻是為了見佳人一麵而已。
此時博望園中,許多白服墨冠的書院學子聚在一處,或繪畫或抄文,寫好了便放在一旁晾墨,等著侍者來收納裝船。
裴液見到這一幕,駐足了一下,然後朝他們走去。
照這幾日的認知,這些文院書生好打聽武事,接觸的人層次較高,常常有些內幕消息。同時他們又很難與七蛟這樣的武派有什麼實質的聯係,也沒什麼江湖心機,因此是一種頗為安全方便的信息源。
裴液遠遠見幾人正在談論,便想過去插話,然而快走到時,少年忽然偏頭向捉月樓那邊一看,怔了一下,立住了。
書畫前,談話仍在進行。
“忙活一上午了——不是說能見到居士的嗎?”
“居士多忙的,怎麼會來。”
“不是說居士會來,”第三人道,“是說居士就住這裡。”
“這般嗎?居士怎麼會住在這裡?”
“自然是因為鷺洲將開。”第二人道。
“這,其實倒未必.”
這話猶猶豫豫,有些未吐出的餘味,第二人正要詢問,第一人忽然道:“磊方兄,這回鷺洲詩會有你一席,可備了什麼詩?”
“嗨,哪裡備得中,隻寫了兩首秋比。其他的,無非秋色、湖水、明月、洗街,略微沾溉一二,便算齊了,還能如何。”
“這磊方兄。”旁邊人低聲道,“居士就在此間,何不請她指點一二呢?”
“.這,有些不合適吧。”
“哎呀,你就是太迂闊!你想這詩會一年三次,來來回回也總是那些人,哪來這許多好詩。”這人道,“咱們是不懂行,但那些名士,肯定是早得了居士消息的。哪場做什麼題材、是何格式,肯定早清清楚楚!不然現場一時做不出來,丟了份子怎麼辦?”
“這”許磊方臉現尷尬。
“胡言亂語!”
許磊方臉色尚有些為難,旁邊已忽然立起一人,憤然道:“劉子方!子曰:言必信!無根無憑,是為妖言,妖言惑眾,今日所聞!”
其人儒冠方正,帶黑衣白,麵容年輕清正,正是方繼道。
“鷺洲詩會是博望每季最清雅酣樂的集會,名士先生們彙集一堂,飲、談、讀、作見賢會友,已然足樂!至於作詩,作得好了大家便傳唱一番,做不出來,那也就一笑便罷了,有什麼丟不丟份子的?”方繼道氣憤道,“還說什麼居士泄題.真是好笑!居士光風霽月,怎麼會弄這些小家子氣的東西!”
先前說話的劉子方麵上掛不住,偏頭哼然道:“自然自然,方兄是去過詩會的,自然說的對。我自是在胡說了,誰讓我弄不出一群人來舉薦自己,上不了鷺洲呢?”
方繼道猛然瞪目:“我們吟風亭詩會明明是公平公開——”
“好了好了。”許磊方連忙起身道,“大庭廣眾,不必爭吵,不必爭吵。”
“入目都是臟的,就該洗洗自己眼睛!哼!”方繼道一拂袖,轉身繼續去寫自己那幅字了。
劉子方還要講話,卻忽然嘴一閉,眼睛望向了捉月樓方向。而他這一安靜,便帶著所有人都看去了。
周圍幾人,不論有無參與交談,全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淑逸閒華的女子正輕穩地走來,她螓首蛾眉,脂膚檀唇,裙帶淡風,鬢發青雲,一到近前,那深厚的文雅之氣就宛如清風拂麵。
正是博望首屈一指的詠絮之才。
“怎麼好像有些爭執呢?”女子抱著一大卷書,放在桌上,玉指攏了攏將其擺成一堆,輕輕笑道。
場上一時安靜,劉子方臉色漸白——依這位女子的聲望,若惡了自己.
許磊方張了下嘴沒想好怎麼說,旁邊方繼道已連連道:“沒什麼沒什麼,居士,就是一點兒小事。”
他看起來比劉子方還不願意女子聽到這件事,劉子方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但方繼道理也沒理。他不像是為了保護這位同窗,而是似乎不願剛才那些言語沾染這位清雅女子的耳朵。
女子還沒來得及答話,方繼道已上前一步:“居士,你,你怎麼親自做這些.”
他不自覺地伸過手去想幫忙,但女子剛剛三兩下間已整理妥帖,於是這雙手便又有些尷尬地收了回來。
“什麼‘親自’不‘親自’,”女子不禁一笑,“諸位這麼多人願意來幫忙,我才是受寵若驚呢。”
這下連許磊方劉子方幾人也連連擺手。
“居士,還有什麼要搬的嗎?讓我來就好了。”方繼道挽了挽袖子。剛剛女子抱著一大捧卷軸的樣子簡直有些刺痛他。雖然這既不是他的詩會,也不是他的卷軸,但男子心裡偏偏有種過意不去的感覺。
“要搬的太多了,一時半會兒哪裡搬得完。”女子溫柔笑道,“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情,要拜托方繼道公子一下。”
“.”
幾人看向方繼道,而方繼道隻呆呆站著,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居士竟然記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