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兌子
捉月湖畔。
綿羊在一點一點地向惡虎走近,虎已探出了慘白的骨爪,而綿羊毫無所覺。
真的毫無所覺——李縹青確實對七蛟發出了邀請,也推測他們會來,但究竟來不來、何時來,她都無從查知。
秋夜十分涼靜,李縹青剛過來時,感覺這裡的月光灑在肌膚上是一種濕潤的冰涼,但很快發現其實是湖汽融合了進去。
她展露出來的鬆弛是表演,但被心事纏繞的樣子不是。
今晚的事情於少女而言,是斷定生死的一局,她將她所能夠到的一切都放了上去,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允許。
其中最輕的反倒是她自己的生命。
成,則改天換日;敗,則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她擅自握住了翠羽的舵把,而船上的人一無所知。
下一步,也許就是深淵。
大殿在烈火中萎縮,言笑晏晏的頭顱滾落在腳邊,相熟的屍體被釘死在柱子上,流下的血像是刺目的新漆.這幅場景幾天來一直令她午夜驚悸。
她親手帶來。
不必說什麼我會承擔一切的責任,背負所有的罵名——沒有任何意義。當這一切發生,你承擔不了任何責任,也不會再有人能開口罵你。
你毀了一切,而且伱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償還。
在少女輕靈愛笑的麵孔下,厚重粘稠的黑血早已壓滿了整顆心臟。
但是。
她知道自己必須做這件事,要做翠羽的掌門,就一定要有這份魄力,敢將整個山門數百人的性命和四百年的傳承攥在手中,然後壓上賭桌。
今晚過後,翠羽或許墜入深淵,但也或許會走上另一條坎坷,但一定光明的道路。
李縹青為翠羽選的路。
整個翠羽門,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濃重的陰影忽然侵占了視野,李縹青抬起頭,原來已走到了樓的陰翳之下。
七蛟洞還沒有來。
少女臉上沒有絲毫異色,她偏頭再望了一眼捉月湖,脖頸感到了一陣涼意。
她第一感覺仍是清涼的湖風,但很快察覺不對,這涼意更持久,而且有明顯的觸感,她抬起頭——原來是又下雨了。
確實是這樣的季節。
少女腦子裡劃過這個念頭,然後看見身前的蘆葦猛然鼓蕩了起來。
於此同時,第三種涼意從背後無聲地貼上了脖頸。
背部寒毛陡然聳立。
剛剛正麵相對時,四下明明空無一物、一片安寧,而剛一轉身,劍鋒就已逼近肌膚。這劍刃仿佛是憑空從夜色中生長出來。
太快!
七生!
七蛟洞!
這三個念頭在腦海中轉過,少女身體已向前撲去。
背身受襲,修為懸殊,以她的反應和速度當然來不及躲過這一劍的。但是身前蘆蕩中,蘆叢被鼓蕩的真氣驟然壓覆在地,蘆花炸得滿天都是。
其中射出來一隻老雕。
這道青影隻在視野中一閃,背後就響起了一聲振鳴的金鐵交擊之聲,炸開的真氣推上了少女的脊背。
李縹青如願撲倒,沾地前她五指輕輕一撐,身形貼地橫掠,反而迎著敵人襲來的方向而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引子,當兩劍相交的那一刻起,這場戰鬥的重心就已不在自己身上。
她不必尋求誰的庇護,隻要安靜地藏起來就好。
這人既然出手,代表他的同伴已站好了方位,排查完了周圍,換句話說,他先前藏身的這棟小樓,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果然如此。
少女探臂一按窗台躍入樓中,腳沾地的一瞬間,就已心焦地回頭看去。
場上。
青服的老人前襟塗滿了泥,胡子和臉上也蘸上了不少。
李縹青來到這裡將近一個時辰,他就在蘆葦裡趴了一個時辰,眼睛沒有離開過少女一瞬。
因為一開始少女就告訴他:“師叔,一會兒有人要來殺我,你藏在裡麵,保護好我。”
老人當時就瞪起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
他依言趴在蘆叢裡,蛇形跟著少女,裡麵發酵的湖泥又臟又臭,令人直欲乾嘔,若平時老人早已怪叫著彈起逃離,但此時他一雙瞪得發紅的眸子隻黏在少女身上,等待著少女口中的惡人。
如今這個人終於現身,老人憋悶了一個時辰的怒火令他須發皆張,而後全部傾吐在了這一劍之中。
誰敢?!
炮震般的一劍,那披著黑袍的幽影被一斬撞飛,沛然的劍勢推著他的劍身狠狠地撞上了胸膛。
一擊之下,黑袍“噗”地一聲,鮮血帶著巨大的衝力從喉頭飛出,他甚至沒能抿住嘴唇。明明同樣境界,黑袍人在老人麵前卻仿佛還沒踏入七生。
聶千羽,雄踞博望州七生第一的名號十三年,雖然如今頭腦癡症越發嚴重,但一身筋骨和真氣卻絲毫未損。
樓上的李縹青頓時雙眼一亮,拳頭攥了起來。
她知道這一局戰鬥的勝負如何界定。
雙方都有自己的目標——就是對方隊伍中的那枚“將”。
兩邊都把自己的“將”藏在後麵,越晚現身,便越晚被針對,優勢也就越大。
斬“將”則勝,而邁向勝利的第一步,就是把對方的“將”逼出來。
老人自然不是“將”,他是被放上棋盤的第一顆子,如果他能斬下麵前的敵人,對麵的“將”離暴露就更近了一步。
李縹青不知道對方共有幾顆棋子,她猜測至少三枚,而自己這邊多不過他們。
“第一顆子”這個念頭劃過腦海,少女心中窒了一下,手伸向袖中,將一枚哨子攥了出來。
——
“聶前輩如今的實力我不清楚,何時該下場幫忙,最好由你來給信號。”
“.好。”
“就以這枚哨聲為信——若屆時你不方便發哨,我便在聶前輩不能戰鬥之後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