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蛟入海下)
隋再華帶著兩名崆峒弟子往夜深處走去,廣闊的黑暗中火燭反而擾亂視野,三人就這樣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路向前,黑夜中風和雪卻沒有絲毫止息,昏天黑地,四方難辨,於凡人來說這確實是無可生還的險境,但兩位探路弟子俱是六生,耳聰目明,真氣禦寒,失足而墜可能也確實太低。
當回頭再也看不見營地的那一粒火星時,三人看見了他們留下的第一處標記。
一株巨大的枯樹,兩根粗壯的枝乾被斬下扔在地上,擺出一個叉形,十分醒目。這是約定停步的符號,幾人走上前去,果見一人高的樹皮被暴力全數揭下,大而深的刻字留在上麵:
“天暗雪大,前路險長,請俞大人至此紮營暫渡一夜。大天瀾遇雪更窄,我等先往前探,若不能行,明晨便可西繞此山。”
看來這兩位經驗豐富的引路弟子與車隊判斷一致,也建議他們在大天瀾前停駐一夜,隻是自己先往前而去了。
“唔,‘大天瀾’極為狹長,若走到中途發現不能前行,就隻有原路折回了,所以非得整個探穿之後才能決定是否入穀。”身旁崆峒弟子鬆口氣,“兩位師兄是不想耽擱明日的時間,打算今晚走完拿個結果出來。”
隋再華抬頭看了看:“這種天氣確實有雪崩之險,貴門少俠周到細心,實在敬佩。”
兩人連忙擺手,活潑些的笑道:“葛師兄平日也愛跑山,這差事他是搶著來的——我們整個峰頭,隻有他的鞋屢屢跑壞,作衣的都疑心他拿出去賣,近日已不給他發新的了。”
另一人有模有樣地學道:“俺還不惜的嘞,俺娘做的三五個月都跑不壞,許超,給俺寫個信,讓俺娘給俺寄!”
隋再華笑了下,尋了個高枝躍上眺望,風雪茫茫,已不見兩人蹤影了。倒是低頭一看,這根枝上旁邊還留著另一雙不新不舊的腳印,確實不是崆峒的製式靴子。
隋再華往西看去:“若是此路走不通,咱們往西怎麼繞?”
“瞿大人!昨晚熬的粥好喝,今日再勞動貴指啊!”
隋再華躍下來,繼續往前而去,到了大天瀾穀口,旁邊巨岩上雪被整個擦去,有人隨手留了個崆峒的山符。
蘇旭春回頭抱歉道:“門中弟子不知輕重,一有表現的機會就停不下來,耽擱諸位了。”
“這有甚麼!咱們也往前走著就是。”旁邊站著一雄壯男子,他負劍在背,雪中隻一件單衣,膀子都露在外麵,正是府衙派來的宗師季長存,“俞大人,您覺得呢?”
這是報個去向的意思,明晨再來時,結果多半就已寫在了這裡,幾人停步於此,打算就此回返。
在這種大岔路的抉擇處,兩位引路弟子要麼還沒探完回來,既然已探完,理應等在這裡說明情況才是,何況昨夜已一宿未歸。
隋再華記著昨日的標記,下車走過去,那塊岩石果然又被新新清了一下雪,岩皮都被磨去一層,昨日那個崆峒標記也不見了,一個“前”的標識被刻在上麵。
“也沒留個腳印。”
兩位弟子領命而去。
“在那邊吃了兩盒酥餅。”隋再華擺擺手,上了牛車。
瞿燭笑了下:“我就不奪人所好了。”
“這種雪上若是留腳印,回去我就要罰他們的輕身功夫了——雪一直在下,穀中情勢可能隨時變化,我想他們是繼續往前去探了。”蘇旭春是本次領頭的崆峒長輩,“許遠,趙非揚,你們往前去追一追,追到了就換他們回來,這兩人應當也累了。”
瞿燭含笑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綢袋走了過去,引起一片歡呼。
“.都一樣。”瞿燭依然抬著頭,輕笑,“在大人手下做官,熬著便是,好好乾二三十年,總少不了個器署少監。”
可惜這時風雪淩亂,看得清的東西實在有限,車隊粼粼而行,約在二裡之後,終於見到了下一處標記。
“大天瀾”確實是無愧此名的奇景。
抬頭看去,一線長天掛在上麵,若在晴空萬裡之時,正如一線碧濤。
隋再華總覺得這句話的語氣是“也就是個器署少監了”,他笑了下:“其實也不一定在大人麾下,你刀術精妙,器陣也難得,眼見要踏入玄門,可以往修行相關的職位上去,也有看得見的前途。”
車馬搖搖晃晃,兩人各自想著事情,安靜多過交談。
但這裡確實沒有半個人影,記號倒是很分明。
隋再華點點頭:“禮台、修劍院、器署監、仙人台其中是有微妙而必要的聯係的,做這個聯結之處,就有騰挪向上的空間。”
夜間雪停了一停,但當天光從濃黑褪色為寒灰時,繚亂的風雪又再次充塞了整個山脈。
顯然兩位引路弟子昨夜走通了這條長穀,回來刻下了可以前行的符號。
那位府衙宗師處在勞力中開著玩笑,此時笑罵:“那是瞿大人昨日給你加了足足八斤自己的肉乾,你彆得寸進尺了!”
營地一片忙碌,清理積雪裝點行囊,沒照看好的牛又凍死了一隻。
各司其職之下,整個車隊終於還是有條不紊地再次前行了起來,隋再華從前麵回來時,瞿燭已倚在了牛車上。
“乾什麼去了,又沒趕上喝粥。”瞿燭遞過一條肉乾。
言談間已將至午時,天色仍然昏暗難言,終於到了天瀾穀口,車隊再次停了下來,前麵在商量著什麼。
說到底一些道路之事,實在算不得什麼,若非三位領頭之人都互相客氣,這裡連半刻鐘也停不了,車隊就此繼續向前,隋再華下意識往西邊看了一眼,沒再返回,就如此跟在前麵。
“幾乎沒得吃。”瞿燭抬著頭道,“除非有人在下麵煮肉乾粥。”
隋再華點點頭,再次謝過他們的辛苦,幾人就此回返。
窮極其高的峽穀,仿佛能觸到天際,兩座崖壁之間不過二三十匹馬的間距,若落雪一攔,確實什麼都過不去了。
隋再華笑了下:“到了府城,無晦兄心儀哪身官服?”
“沒,就一個符號在這兒,我想多半是又往前去了。”
老人搖搖頭一笑:“我是大夥兒的累贅,什麼也不懂,季大人和蘇執事決定就是。”
隻是
“你走最前麵,也沒看見葛師兄嗎?”
“.這時節蒼鷹吃什麼?”隋再華望著天上的黑點,似乎和昨天的是同一隻。
瞿燭看他一眼:“眼見要踏入玄門應當還是你更快些。這是再華兄給自己劃的路子吧?”
一人指了下:“往下穿過那處淺坳,前麵幾棵樹伐去,就能上西山小路,大約有半個時辰的難行,後麵就好——反正到時也是先由兩位師兄去看,給俺們劃出路來。”
車隊就此入穀。
仍是一個崆峒的山符,刻在拂去積雪的岩石上,代表前路暢通,所行無誤。
但隋再華在這裡稍微頓了一下。久任案牘,又與瞿燭同衙,筆墨上難免有些造詣——這個符號的細微勾筆之處明顯與先前一路的不同。
不過探路的確實是兩人,隋再華也沒過於在意,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而去。
隻剩下風雪一點點將其掩蓋下去。
在這個二十年前的冬日,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小異常出現在這支車隊中,隻是在這樣擾亂的風雪裡,太多的混亂本身也構成了一種安全感,每個人的感官都遲鈍了,細末的東西隻從眼前一掠而過,沒有人在意。
直到一個不得不正視的異常出現在麵前。
此時天色已再度趨於昏黑,派出去尋找兩位引路弟子的崆峒門人,一直沒有回來。
季長存先嗅到了這股危險的氣息,在這裡嚴肅地勒停了隊伍。
兩位引路弟子的活潑是這趟閒差中的小插曲,但四個弟子的消失就立刻觸及了他關於危險的閾值。
男人嚴肅橫劍,謹慎地觀察著四周。
“怎麼了?”俞朝采探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