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柏天衢
詭彩的戲麵望著裴液,瞿燭另一隻手在地上摸了兩下,才重新握住了身側血色濕滑的刀柄,微啞道:“我想,他什麼都沒有和你說——”
忽地低頭咳出些喉間的血片。
而門口的少年根本沒有去聽他的任何話語,他奮然一指,猶如一朵大雲轟然炸散,響徹整間石室的嘯鳴猛地撞上每個人的耳膜!
明亮至極的白席卷了整個空間,瞿燭咳聲頓時中斷,勉強抬刀一架,凝出的玄氣在接觸的瞬間就完全潰碎,黑袍猶如被炸飛的紙片,從白氣的邊緣鏢飛而出。
在撞上石壁的前一霎其人抬手按住,在密裂的蛛網中頓住身形。
黑袍仍在鼓蕩,詭冷的血麵陡然一轉,直直盯住了門口的少年,下一刻猶如時間被截去,這張戲麵乍然已逼在了裴液麵前。
這樣的速度完全超過了【鶉首】的上限,但少年反應縱然慢了兩拍,轉過來的仍是一張毫不退讓的冷怒麵孔。
下一刻琉璃裹挾著雲氣從側麵一瞬間掠過,將戲麵和刀鋒一並席卷而去。
這裡實際已然超出“十裡”之約,但麵前之人的狀態顯然更是強弩之末。
仗著兩道意劍在玄門的餘光裡遊走,鋒銳的刀氣將他身上割出深可見骨的裂痕,換得的是瞿燭真切的搖搖欲墜。
瞿燭反刀在側架向這一劍,但再一次頃刻間崩潰,鮮血飄灑在空中,他踏壁一個急折,從琉璃下傾身避過,而琉璃附著如影地隨之轉折,鋒銳的雲氣將石壁切割出大片的裂痕。
琉璃又一次聲勢極烈地直掠而過,瞿燭第一次沒有來得及做出太多反應,刀仍凝定在後,隻以左臂堪堪一遮,琉璃從他腰間割出一道巨大的豁口,鮮血頓時大片泄出。
一步的距離不算什麼,但對本就在毫厘之間的戰鬥而言,狹窄的空間是更進一步的縮小了。瞿燭能夠騰挪的空間又短了一分,而與此同時,少年的咽喉也離這刀鋒更近了一分。
這一步剛剛落定,黑袍驚掠的飄折就一瞬間逼至他的麵前,惡梟鬼蝠的利爪要破開這隻脆弱幼鳥的胸腹絕對不需要第二擊,然而少年死死地盯著他,竟再一進步,鏘然拔劍而起。
少年和神劍早有默契的磨合,眼之所見、念之所動,劍鋒頃刻即至,琉璃相信他的膽氣和判斷,他也相信琉璃的強大和迅疾,他們有彼此約定的距離,這個組合中看似薄弱的一環,實際從來不曾暴露出來。
世界驟然晦暗,鋒利的雪從天空飄落,寒意在心肺深處生長出來,瞿燭呼吸一窒,闔眼將這冷抑之意一摒而去,但再度張目時那視界中的雪花卻化為同樣鋒利的碎雲,琉璃乍時已在身側。
豐沛的白幾乎溢滿了整個空間,殘破的黑袍在這樣的強大麵前一次次驚險趨避,如鴉避鶴。
裴液驟然仗劍向前,最後能用出的兩道雪劍全部咬牙壓上這具殘軀
於是裴液毫無所動地立在這唯一的出口前,任由逼命的刀鋒險之又險地從麵前差之毫厘地掠過。
這間石室,剛好在這個距離之中。
但與此同時,琉璃所攜的沛然雲氣也將瞿燭整個席卷,交手以來的第一次重創就此產生,瞿燭身形失控,在地麵飛撞數丈,才以刀切入石中穩住身形。
他就是在壓縮這片戰場。
多少天心神繃緊的壓抑之後,終於再一次追逐到這道身影,卻是老人用生命把他留在這裡。欲望再也壓抑不住,少年這一刻隻想看到這襲黑袍被徹底絞碎,看到他也血肉飛散、肢體殘酷地四散分離!
裴液瞳孔一縮,冷怒地望向空中鬼影,竟然大步向前一踏。
另一邊的熒光已然升起至屋頂,如銀泄地。也許因為距離並不遠,它的蓄勢要比裴液想象中要快得多,但此時黑貓的螭火已經侵入其中,那些熒光如同凝固在了半空。
裴液以全副的心神貫注在這道飄忽鬼魅的影上,心念密集地調動著,看著他也會在強大而飽和的進攻中流露出難以遮掩的支絀,心中染血的憤怒已經開始湧上顱頂。
戲麵陡轉,瞿燭隻有無視這一劍,刀鋒繼續朝著少年橫割,然而少年根本不受威脅,絲毫不令琉璃回轉,他徑自傾倒出一式極儘飄折的劍技,雪劍已轉入【飄回風】。
當少年不把自己放在絕對安全的境地之後,黑袍的處境也就陡然險極,壁下的熒光仍在漸漸濃鬱,戰鬥前所未有地盛烈起來。為了把此人搏殺在這裡,少年已在搏命。
就是在這時,黑貓忽然凝目按上他的肩頭,裴液順著心念看去,隻見在滿室雲氣之中、黑袍剛剛倚坐的位置上,一些難以注意的微弱熒光正在緩緩升起。
這樣的技巧顯然不能在玄門之前趨避,浩蕩的真玄中,少年所化的柳葉幾乎被狂風撕碎,縱然提前出劍,邊緣的玄氣還是將他整個掀飛,重重撞在了石壁之上。
瞿燭從意劍中恍惚一霎醒來,詭冷的戲麵瞬間鎖定了麵前咬牙怒容的少年。兩人已離得太近了,遠遠超過了他和背後那柄神劍的距離。
瞿燭沒有轉身,隻以右手換柄左手,下一刻刀光便從他背後掠出,冷月般驚斬而下,縱非全力,這亦是玄門的一刀!
和剛剛釋放雪劍後立刻以【飄回風】轉避的一觸即走不同,這次少年是徑發兩道雪劍之後,仍然仗劍直視,赫然是要正麵換這襲黑袍一招。
【食葉】先起,而後麵對刀鋒前的餘波就全然潰碎,但就借著這股崩裂般的斥力,裴液強行擰腕,一道強硬至極的劍光霍然而起。
《黃翡翠》·【斷葉洄瀾】
又是一瞬間潰碎,少年再來不及變換彆的招術了,隻有耀烈的火從身前噴薄而出,而後頃刻被刀光湮滅.但就在這一瞬間,一隻有力染血的手從後麵扼住了他的肩膀。
石壁下倚坐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然消失,裴液手持山羽,而身上的那柄崆峒之劍沒有出鞘的動作,就已到了他的手上。
血染的下頷從少年肩頭傾上前來,孟離冷透的褐瞳再一次死死盯住了麵前黑袍,山崩海嘯般的力量從裴液身前的虛空爆裂而出,和迎麵而來的刀氣撞成了狂亂的一團。
而刀鋒仍然破開一切割來,縱然真玄已被耗儘,這仍是足夠有力的一斬。而孟離竟然傾身探手,攔在了這柄刀之前。
時間一瞬間重新流動,氣流四散飆溢,刀鋒一掠而過。
但連腕帶裴液身體斷為兩節的血腥一幕卻沒有出現,孟離凝眸盯住這鋒寒刀刃和手掌相接的一線,一瞬間不是掌心破出血口,而是整柄刀忽然淡了下去。
如同水墨用儘後極輕的一抹,任何景物都能從其下透出,這柄刀一穿而過,在裴液身後才再次漸濃。
下一刻沛然的氣流將兩位年輕人同時掀飛,瞿燭卻沒有再追了,因為另一邊,一道真正致命的威脅已經壓迫如汲儘了整間石室的空氣。
裴液與孟離以命作賭、聯手接下這一刀換得的獎賞,是背後的琉璃第一次做了一霎的停頓,滿室雲氣驟然一斂,沒入劍身。諸峰之外的劍腹山中,女子雲白的真氣極儘慷慨地傾瀉而出,琉璃如披羽衣。
劍鋒直對空中黑袍。
瞿燭一刀落空時,麵對的就是這樣凝定待發的一劍。
他從來就擋不住琉璃的進劍,一直以趨避和《吞海》支絀,但《吞海》在玄門的對拚中也已失去了神異。如今他一刀殘儘,琉璃又強沛了何止一倍。
一道白色的長虹。
絲毫不偏的穿胸而去,即便靈軀玉髓,也不可能承受心肺的消失。
但在這一瞬間,那張染血的彩麵下疲色明顯的雙眸,是向孟離望去了安靜的一眼。
孟離也就是在這一刹那忽然想起,這位老人在修習刀劍三篇之後,幾十年來從未真的得以一窺“虛實”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