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破龍
山腹空蕩的高空,一襲白衣墜落,衣帶飄揚,其上萬劍如同銀亮的魚群向她撲去,這一幕如同發生在海中。
女子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次身形的振起,似乎暫時將心中反噬壓下,繚亂的雲氣重新整肅,浩蕩飄展開來,但下一刻其人再度被萬劍團團包裹,心鏡逼命般壓下。
這麵巨大的心珀之鏡竟然真地未能立刻再次攫獲女子的心神,其人萬劍之中飄如劍仙,鋒利無比的氣勢將半麵劍陣整個撞散,但立刻被剩餘之劍分毫不漏地圍上——當這上千門劍術真的以天地諧律構建起來後,最精妙的劍術此時也無法從這裡找出缺隙。
裴液死死盯著這一幕,冰冷的手毫無知覺地攥死劍柄,但隻在片刻之後,女子麵對心鏡就又生出了一次恍惚,手中長劍一頓,再次被萬劍一擁而上。
明綺天如今就如一張仙箏有了細微的裂痕,努力抵抗著心鏡的攫獲,固然仍能在大多時候彈出最神妙的音符,但總在某一刻就忽然變調,心神恍惚。
而【明鏡冰鑒】正和《姑射》抵死衝突,這道裂痕正在越來越大。
因此這些趁機撲來的劍絕不是想殺了她,歡死樓二十年傾心構築的劍龍,其實隻是一座牢籠。隻要女子脫不出【鏡龍劍海】,就隻能在《姑射》的反噬中越陷越深,如同落網之魚漸漸無力最終完全被心鏡捕獲。
屆時她將在心鏡之中真正麵臨千劍加身,《劍韜》會在那裡展露殆儘,連帶著女子的心神一同留在心鏡之中。
這就是麵對《劍韜》的“割圓術”。
明綺天恍惚一瞬,身上已又添一道劍痕,在全麵的壓力下,當一道微小的裂隙出現,後麵就是不可挽回的崩潰。
紀長雲近乎瘋狂地朝【司馬】傾瀉著劍意,每一劍的餘波都令裴液用力方能脫出,他一瞬間意識到這是一片怎樣的戰場——每一劍放到博望那一夜,都足以奠定勝局。
明綺天眉眼間的恍惚之色越來越重,好幾個瞬間,她已有些分不清自己剛剛破去的劍招究竟是那些心珀中的魂魄,還是眼前真實的劍龍。
銀海一點點將那襲白衣吞沒.在無數個場景中,這一定是裴液最不想見到的那幅。
隻有一次次在泥潭中窒息般掙紮,她也在等待紀長雲的援助,即便對其效果並不抱太大希望。
習慣了接受這樣的庇護,無論是身體的安危還是心靈的動蕩,少年從未做好準備,這道白衣有一天也會破碎染血。
女子蒼白的唇微抿,神情依然堅定平靜,但難抑的痛苦還是從眉間透了出來,那是來自心神的最深處。
他真的再沒有對自己的一絲寬容,也真的已經用儘了所有的努力。
然而依然在他無能為力的時候,這殘酷的一幕擺在了他的麵前。
它背後的高渺意誌仍遠在天地之外,但詔圖已為其帶來了沉緩中冥冥的鼓動。
不是語言,甚至也不是心聲,隻是從幽曠的詔圖中,那意誌如此清晰地抵達了他的心神。
——【交換嗎】
在少女失墜的那個雨夜之後,他分明已經抱劍痛思,將一切歸於對自己輕鬆心態的懲罰,在後麵的日子裡,那個小城清新明快的少年、州城意氣風發的魁首仿佛變了個人,沉抑在黑暗之中,一刻不曾鬆懈地盯死了身前迷霧中的仇人。
然而【司馬】隻是幻影生滅,戲麵下的麵孔終於化為完全的篤定,他憑劍閃爍牽扯,而在其後,衣端止嘯烈的長槍一次次在破開紀長雲倉促的攔阻。
“紀前輩!!先救明姑娘!!!”裴液用儘全身力氣嘶喊著,聲音空曠的山腹中更顯失啞變調,他看得出局勢的傾塌,兩個人都在往萬劫不複的處境墜落,紀長雲唯一的勝機是拚力將明綺天拉出牢籠。
透過【鶉首】,那是《紫竹林龍仙秘詔》輕柔的呼喚,所有用以侵蝕的鋒芒似乎就此消去,化為輕柔的拂動,包裹住這道千瘡百孔的心神。
這位青衣草鞋的鶴發老人此時也失去了山野間的清遠之氣,身上傷創駭然。
隻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劍籠中的女子就越發顯出宿命般的無力。
裴液再支撐不住身體重傷的虛弱,用劍撐著沒有跪倒在地,而就是在這時心神之中傳來劇烈的一跳。
任高空之上鮮血潑灑、劍刃交錯,她在冰冷的死境中得不到一絲援手,越來越長的恍惚、越來越重的劍傷,仿佛被一點點奪去所有的空氣。
她努力掙脫心鏡的捕獲,恍惚中再次仗劍破陣,努力要借著清醒的空隙破開這裡像以前一樣,《劍韜》隻要一個縫隙就能找到機會,但這道脫胎於【埋星塚】的天地諧律在【西庭心】入主之後,已經徹底無懈可擊。
但紀長雲恍如未聞,亦或確實無暇他顧了,他隻是拚力搏殺著,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的搏命相對,但誰也都看得出他的無能為力。
放開【鶉首】,身入紫竹之林。
是的正因放棄了詔圖的神力,他才敗給掌控【西庭心】的瞿燭然而他執守著惡圖的侵蝕,敵人卻肆意揮灑仙庭賦予的力量,以之殘害著他所目見的一切。
如今,禁忌的力量朝你敞開了大門。
你怎麼能看著那道白衣就這樣被這些陰惡之人吞沒上麵淒豔的血已足夠觸目驚心。
這當然.已是他唯一能改變局勢的辦法。
詔圖在鏘然沸騰,幽冷的紫竹仿佛鋪向山腹,少年雙眸再一次染上了熾烈的金色。
裴液低頭跪在山崖之上,死死握著撐地的劍柄,青筋從額頭到脖頸整個浮凸而起,他咬著牙,嘶礪的聲音從喉嚨中暴怒地擠出來:“——滾!!!”
劇烈的喘息,失血和用力過度已令他頭腦暈眩,少年失魂落魄地望著那掙紮浪花越來越短促疲弱的銀海.而就在這詔圖被按壓下去的平靜中,一道一直被忽視的掙紮從背上傳了過來。
從進入這座山腹開始,它其實就一直在響應著召喚,如同急於歸家的遊子。隻是少年即便不被眼前的一幕奪取魂魄,渾身傷創也在火熱劇烈地跳動,根本沒有分出心神去處理這道異動。
如今他下意識往背後握去是季楓的那柄佩劍。
“.”
它輕輕擺動著,努力向前掙脫少年的手掌,似乎也想成為那劍陣中的一員。
裴液立刻明白了為什麼——它和那些劍同樣出自【西庭心】的賦靈,本來就同源共生,也一直都和心珀相連。
隻是它是作為發放到弟子手中記錄劍術的工具,隻有【牽絲】,沒有【埋星塚】的刻紋,也並未被納入【鏡龍劍海】之中。
昨夜離開執法堂時,和老人在樹下告彆前的交談一瞬間流入腦海。
近乎全然的寂靜之中,裴液的手微微顫栗起來。
徹底的絕望不會令人如此忐忑心亂,隻有在絕境之中抓到一絲極細的生機才會,生怕那是恍惚中的幻影,或者被自己一不留神就再次扯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