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貳心
雨打蒼山,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更遠處的山影已經看不清晰,不知是陰雲更重還是時辰已晚,抑或兩者兼有。
“那怎麼辦?”裴液感覺自己語氣有些僵直,“怎麼挽救?——總得有個辦法才是。”
女子安靜地看著他,直到少年心幾乎徹底涼透,她轉頭輕聲道:“我不知道他們如何對《姑射心經》如此了解,但這‘死關’,其實也正是《姑射》第二個境界的門檻。”
“如今它向下崩塌,挽救之法也不過是消去矛盾,令其重回正軌。”明綺天道,“這其實也是破開《姑射》第二重的關礙。”
裴液明白了些:“所以,你要破境是嗎明姑娘?——那很難?”
“不是‘很難’。”明綺天搖搖頭,眸光安寧地看著他,“是我做不到。”
“.”
“因為那是‘自殺’中的‘自殺’。”明綺天溫和耐心地解釋道,“一個人可以持劍自刎,卻不能讓脖子自己切斷自己.【明鏡冰鑒】本來是我的本心,如今它受【心燭引】之燃開始對抗《姑射》,我沒辦法鋤去它。”
“.”
“修習《姑射心經》本應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女子道。
但一個荒謬的想法忽然與此同時浮現了出來:“不能‘自殺’,那.我幫你呢,明姑娘?”
裴液向琉璃傳去一道意念,下一刻深入之感如此明顯,清朗悠遠的白鋪滿了他的整個視界。
他轉頭回看對岸的那幾道腳印:“.既然機敏,想必也不會設計如此粗淺的誤導.”
山外,清溪。
裴液心冰冷地沉了下去,嘶啞道:“那。難道就隻能——”
戲麵垂目看著腳下冷溪:“我們的人說,這少年機敏善變、心思百轉,不像會如此粗心留下腳印.我想他從這條溪水洗去血跡之後,是故意如此誤導.自己很可能是往回而走了。”
但明綺天隻是又向簾外安靜眺望,少年看不清她的目光,幾息後她回過頭來:“向我‘斬心’就可以了。”
“血氣就到這裡了。”冷雨將戲麵洗潤得更加奪目,司馬低膝將手探入溪水,“.他們在這裡洗去了血跡。”
衣端止金瞳凶漠地看向前方,就要再次躍入高空。
這是簡單而有效的阻斷,玄門也難免要多花些力氣,越過此溪往前,是更深幽的蒼山密林,要找尋兩人的蹤跡,須得更加擴大範圍、放慢速度了。
司馬望著這個斜去的方向,卻又再次沉默:“.但那是偏往穿山的線路了,反而易於尋找.”
戲麵後的目光越過樹梢望去,蒼林不斷,諸峰高峻,遙遙之處,一道極高的斷崖朦朧在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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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明心’。”女子道,“所以你可以鋤去它。”
但司馬製止了他:“且慢。”
十刻之後。
但她並未主動提出來。
溪水對岸有幾個明顯的腳印延伸進密林,但很快就變淺消失了。
“它會信任你的。”明綺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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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端止暫時頓步。
裴液明白了,【明鏡冰鑒】明透世事,心無雜念,本就是距離《姑射》最近的天生之心,它當然仍有“人”的特質,但在朝姑射靠近的過程中,它們會漸漸消去,這麵鏡子最終會化為天心。
他立於石階之上,而四麵唯有雲海。
青衣則如一道真正的清風,持劍飄然落地,胸口傷處已被封住。
裴液一瞬間恍如隔世。
一道嘯然暴烈的火線從另一座峰頂一掠而來,雨幕被灼出一道長長的空洞,而後蒼林驚風,其人墜落溪畔,將周邊半條溪水都震出跳珠。
然而女子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並無什麼驚訝的神色,裴液這才意識到這個方法其實早在女子心中。
往任何一麵去看都如同身在畫中,但裴液記得自己身負的重任,抬頭拾階往上登去。
漠然抬頭:“我想他還是朝此方向,既然他留下腳印,我們就先去看看。”
“.”
這不是人間,這是高天仙闕。
裴液怔了一下。
明綺天收回目光,將琉璃拿到兩人之間,這柄劍上清美如舊,裡麵的幽藍已將要消除殆儘。
當先仗劍縱身,衣端止緊隨其後,一躍遠遠掠過了小溪。
“是的,這或許是唯一的方法。”明綺天講完停下話頭,轉頭望著洞外雨簾,安靜了片刻。
回過頭來看著少年,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安靜,但裡麵似乎又多了一抹柔和:“抱歉針對我的事情把你牽扯了進來這法子也隻是試一試,如果你做不到,那也沒什麼.好嗎?”
但如今心燭引點燃了那些特質,【明鏡冰鑒】驟然朝相反方向而去,這當然是對《姑射》的一次反叛。
——既然是“唯一的方法”,那他怎麼能“做不到”?
裴液抿唇看著琉璃,緩緩伸手搭了上去。
裴液沒多想女子話裡的意思,他這時是終於感到一股火焰正在從心靈的深處燃起.冰冷的身體被它熾烈地喚了起來,向著擺在麵前的目標繃緊了筋骨。他一直在痛苦自己的無能為力,如今卻真的有一條路擺在了他麵前。
裴液看著女子:“我能不能幫你鋤去——”
淡雲繚繞周身,不多幾步,已身在頂端。
一瞬間視界開闊,整個人被占據眼前的奇宏之景定住。
一麵巨大的圓壁從雲海之中探出,如同月出雲中,筆直地矗立著,徑長二十餘丈,人立在下麵,就如同銅鏡前的螞蟻。
從右至左,這麵銅鏡上密密麻麻地書寫著高簡的文字,其獨特的清晰氣質令裴液一眼就辨認出來。
並未來得及識讀其內容,當它映入眼簾的第一刻,裴液整副心神就被全然牽吊起來。
仿佛在地底幽窄之中陰生數十載之後,一朝而出,驟然得見高天遠峰.這麵書壁就有如此直抵心神的“朝聞道”之感。
而在其下,將它的底部和裴液所立之處聯通的,是一麵平雕而出的寬闊劍台。
劍台儘頭,圓壁之下,一襲白衣安靜地橫劍而立,衣袂飄帶在風中緩緩飄舞。
這方石與雲組成的仙境仿佛一瞬間被點上了靈魂,劍台之上,圓壁之前,裴液幾乎感動地再次見到了這令人神仰的風姿,清遠高渺,正如永居雲上的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