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見青雲
裴液剛剛回過神來,沒料到當頭聽得這樣一句誇讚,有些赧然笑道:“比您還優秀嗎?”
“哈哈哈哈。”隋再華仰頭大笑,“比我優秀多了。”
總覺躺著不敬,裴液勉力撐起身來靠在床頭,看著老人新換的衣服:“隋大人剛剛去追緝餘凶了?”
“是,把你們送回來後,我們就立刻去了金玉齋。”
“金玉齋?”
“無大人猜測那是歡死樓的後路,在那裡留了扣子——其實當時我沒攔住司馬應當也不要緊,那陣式的終點多半還是金玉齋附近。”
“那成果如何。”
“卓有成效。”隋再華道,“確實幾乎整個少隴的歡死樓埋子都在那個時間點往金玉齋和寅城遞去了力量,堪稱一網打儘。”
然後他回過頭來,看著欲言又止的少年道:“但沒有‘影麵司馬’。”
“.”
裴液望著老人,等著他的下一句轉折,但沒有了,就此一句陳述。
“我們沒有找到他的痕跡,也沒有從司馬身上找到【西庭心】。”隋再華道,“我們想是他帶著【西庭心】離開了——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走得更早。”
“.”
隋再華看著沉默的少年:“很難接受?”
裴液抿唇麵無表情地望著簷下,良久,才低下頭,微笑了下:“.還好。我前些天很魔怔,但現在.我們活著回來了,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仇恨不會比活著的人更加重要。”
他又低了下眸:“反正.來日方長”
“我們會繼續想辦法追的。”隋再華望著他,“你也可以回想回想,找找他的去向。”
“.嗯。”裴液深吸口氣,想起老人剛剛的話,轉過話題,“隋大人剛剛說什麼【白龍丹】、【銀玉織命】,那得要多少錢?”
“多少錢自有衙門給你出,還能叫你背一身債不成。”隋再華笑,“裴少俠還是想想自己的大好前程吧。”
“.什麼?”
“‘什麼’?”隋再華輕笑重複一聲,轉頭看著他,“裴少俠沒想過自己若活過來,會有什麼等著你嗎?”
“.”
隋再華為他一一曆數道:“裴液,從奪得博望秋魁開始,你先在相州單劍誅殺了歡死樓‘張郃’、‘郭淮’並戲鬼戲客四人,又與李縹青撞穿了整個衣家,這份功績,仙人台剛剛議定下來應授予的獎格;而後,正因你在博望雨夜及時趕回,才令‘影麵司馬’抱憾而去;來到崆峒之後,在我和無大人未抵達之前,這裡全仗你一人支撐,伱破開了張梅卿、季楓的疑案,揭明了‘妖劍’的模樣,又在後崖將席天機、江以通斬殺,直接牽扯出了蕭庭樹的身份;再往後,你一人一劍和‘影麵司馬’幾回險死還生地搏鬥,令他重傷離場,為其他地方牽扯出許多的空間。”
他頓了一下:“更不必說後麵了。”
“你破開【鏡龍劍海】救出明綺天,令紀長雲也不得不暴露;而後在大崆峒之中,無人倚仗之下,你一人擊敗了司馬、衣端止兩位謁闕,直接挫敗了歡死樓的謀劃。”隋再華微笑望著他,“這樣一件牽動整個少隴的大案,在你手下結束,崆峒、雲琅山、府衙、仙人台,現在都有無數殊榮等你去領——裴少俠,你知道什麼是‘青雲直上’嗎?”
裴液一時啞然,但胸中又同時有血沸起,好半天才道:“這隋大人,你說的全成我一個人的功勞了你,還有無大人.尤其,我是倚仗明姑娘的斬心琉璃才.”
“自然,歡死樓遠比你想象中要可怖。”黑衣蒼辮的背影望著雨簾,輕聲道,“這是我們所有人竭儘努力才剜去的毒瘡,但少了你一定不行,不是嗎?”
“.少了您也不行。”
隋再華又哈哈大笑:“當然,少了我也一定不行。”
掀翻歡死樓和崆峒媾和出的這個龐然大物,最大的功績確實正落在這一老一少身上。
裴液也一笑,輕鬆了些,把兩隻胳膊搭在腿上:“隋大人心情好像不錯。”
隋再華沉默良久,才輕輕一歎:“二十年舊恨,一朝血洗.自然暢快。”
“隋大人是怎麼發現紀長雲有問題的?”
“我沒有調查紀長雲,我查的是柏天衢。”
“柏天衢?”
“柏天衢早就知道歡死樓是要對《劍韜》動手,不是嗎?”
裴液點點頭,他記得這一節,柏天衢把這件事告訴了掌握山陣的遲鑒宗,遲鑒宗不同意,才被他們殺害。
但.
“但這就是崆峒勾結歡死樓的最大證據。”隋再華道,“如果柏天衢就在歡死樓構建的劍陣中閉關,那麼當明綺天遇害時,人們憑什麼相信崆峒不知情呢?”
“.”
“柏天衢和紀長雲不會真正決裂。”隋再華輕輕一歎,“和蕭庭樹不一樣,柏天衢是紀長雲真正從小撫養、情同父子的徒弟。”
裴液怔:“可他們當時確實為了劍藏爭奪掌門之位”
“當然,親如父子的師徒也會有不能調和的分歧。”隋再華輕聲道,望著雨簾沉默一下,“大吵大鬨、互不退讓、摔門而出然後兩個人躺在床上各自難受,都是常有的事。”
他安靜片刻,忽然含笑看了裴液一眼:“你有這樣的經曆嗎?”
裴液怔,自家老人當然也倔,可倒是很難大吵大鬨和摔門而出
隋再華收回目光,笑道:“沒有,那也是一種幸運——不過,很多時候他們還是不會真正‘決裂’的。”
“其實你細看就知道,他們爭奪掌門之位,都是為了貫徹自己的劍藏之路,互相認為對方是錯的,卻並非為了爭權奪利。”隋再華倚著床榻,“掌門之位隻是他們鬥爭的工具,誰也沒真的把它看在眼裡。”
“所以當發現對方才是正確的時候.他們立刻就能重歸於好。”隋再華安靜地看著他。
裴液悚然而驚:“所以.”
“所以,柏天衢是自願去死,並且無條件相信紀長雲會貫徹他們共同的理念。”隋再華轉回頭,“所以,紀長雲才那麼容易衝動失控——十年來,他一直沒有擺正自己的心境,他接受不了愛徒的死什麼都沒有換來。”
“是這樣”
裴液沉默片刻,低著頭,忽然看見老人放在床邊的遺劍,回過神來:“對了隋大人,這柄劍是不是太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