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下一次往日遺念的畫麵定格時。
林櫻依然是怔怔地站在那裡,那個女孩再一次出現了,她真的長大了很多,但是整個人卻已經瘦削地幾乎完全看不出她往日的模樣。
她點燃了火盆。
她的狀態明顯地讓人感覺到不對,她抱著那個瓦罐坐在那裡,火光倒映在她空檔的臉上。
那是她積攢了那麼久的錢,就像她以前說的一樣,她要用這些錢帶她的娘親離開這裡,讓她們再也不用忍受那個禽獸的虐待。
甚至槐樹上的記號,都已經能夠看得出,她終於是已經攢夠了能夠離開這裡的費用。
可是她的狀態不對。
那火燒的越來越劇烈。
她將瓦罐裡麵她存下的所有的錢全都倒入了火盆當中。
就像是某種祭奠。
就像是已經不再需要了,就像這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她看著那火燒了很久,燒的灰燼在整個院子裡麵飄飛,她的臉上也完全沒有任何的動容,再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從那以後。
她再沒有說過話。
就仿佛靈魂也已經隨著那日的大火一樣死滅了。
那一天晚上。
她看到了那個男人再一次醉醺醺地回家,踏過那積雪,踉踉蹌蹌地走向那個房間。
她聽到了尖嘯聲。
她聽到了那衣襟被撕裂發出的聲音。
然後便是爆炸和大火,還有那個男人憤怒的咆哮和謾罵聲。
……
往日遺念再一次地定格。
林櫻顫抖地再次看到她時,她早已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她的半張臉滿是燒傷和融毀,她沒有了半條胳膊,脖子和身上,腿上,全部都是大片大片的燒融的痕跡。
她沒有死。
那個男人也沒有死。
也許是因為火藥的潮濕,又也許是因為那個年代能流通到這窮鄉僻壤的武器本就劣質。
所以那一天,她沒能和那個男人一起下地獄。
但她依然什麼表情也沒有。
槐花開了。
開的依然就和前幾年一樣爛漫。
那一瞬她似乎真的想要伸出手,就和以前一樣接住那爛漫的花瓣,抬起頭像以前一樣呆呆地一看就是一整天。
啪——
那鋒利的鞭子重重地落在她的後背之上,將她抽到在了地上,林櫻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個惡魔憤怒地從大門外走進來,一腳將他的女兒踩在腳下,緊接著便是狂風暴雨的鞭撻和謾罵。
林櫻目眥欲裂,她想要衝過去阻止,但卻是徑直地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因為那本就是幻影。
本就是早已經發生過的往日的遺念。
那鋒利的鞭子撕裂她那燒傷的皮膚,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甚至到了後來,她的整個後背都已經是血肉模糊,但卻一直到那個男人打累了之後,她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似乎早就已經變成了惡鬼。
她拖著流血的身體爬起來,抬著頭空洞地望著那飄搖的樹冠,滿地的落花,但那並不是落花,而是她濺落在雪上的血。
“我詛咒你……”
她在那夕陽落下的那一刻,她伸出了血淋淋的指甲。
在那顆槐樹下刻下了她這多年來的第一句話。
“如果我死了……”
“那就讓我變成厲鬼吧……”
“如果我變不成厲鬼……那就讓我成為他擺脫不了的詛咒……”
她空洞地抬著頭,就像曾經那日日夜夜的祈禱般。
“你聽到了嗎,大樹呀……”
……
噗呲——噗呲——
在她人生的最後一刻,就在漆黑而沒有月光的夜晚,就在這顆茂盛的槐樹之下。
那屠刀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猩紅的鮮血濺落在她刻在樹乾上的那一行行字跡之上。
倒影中。
是那個不斷地機械地向下揮舞著斬骨刀的身影,是那快意地帶著扭曲的聲音,就在那滿地的槐花之下,她的身體被拖出房子。
一刀又一刀。
那天晚上槐花開始的格外的鮮豔,鮮豔的就像是血。
那顆生長了好多年的槐樹呀。
它的根係被刨開。
它仿佛能夠聽到那鐵鏟一點點挖開土壤時發出的聲音。
就像有什麼東西被重重掩埋在那鮮紅的土壤之下,很多年後它生根發芽,開出了那如血的花朵。
槐花依然開著。
但以前那個呆呆地望著它的女孩再也看不見了。
她並不是不見了。
她隻是掩埋在了腳下的黃土,和這棵樹一起,再也不會被分開了。
然後從那一日開始。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整個小鎮上空就好像再沒有過晴天,許多人總能在晚上外出時,聽到遠處傳來的那縹緲的歌聲,似乎能夠看到一個影子在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