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搜的座右銘是“不做聖人便做禽獸”,這本是納蘭羽飛的名言,寓意也不是胡搜所理解的那麼簡單粗暴,但胡搜今天就打算做一回禽獸了。
他帶著兩個兵來到竇婉兒的艙室,讓士兵把門守住,自己進去,反鎖艙門,意圖不軌,但他畢竟是讀書人,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乾不來,還是希望竇婉兒能識趣點。
竇婉兒何等人物,胡搜的心思她摸的透透的,當即就給對方上了一課。
“胡軍師,是不是覺得我們兄妹失勢了,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騎在頭上欺負了?”竇婉兒冷笑道,“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聖母是希望我二人戴罪立功,白龍王如此通透之人,自然會給聖母一個台階下,不會過於難為我們兄妹,說句大白話,這是人家兩口子之間的事情,就像妻子送給丈夫一個蘋果,半路上被送貨的咬了一口,你猜丈夫會怎麼想?”
這個意思是我們兄妹是落魄了,淪為物件一般,但也是有價值的物件,輪不到你這個狗一般的奴才咬一口。
一番話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澆到腳後跟,胡搜躁動的心瞬間冷卻下來,訕訕道:“我就是來問問,這邊有什麼需要麼,有事兒你招呼。”
胡搜悻悻然出去了,竇婉兒靠在門板後麵,一身冷汗,好在胡搜是個斯文人,如果換成粗莽武夫,管你抬出什麼大道理唬人,爺爺先過了癮再說,大不了把人殺了丟江裡滅口,就算事後會水落石出又如何,人已經死了。
自此之後,胡搜小心翼翼,不敢招惹這位被貶的兄妹,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胡懋林能重回權力圈,竇家兄妹未必不能啊。
長江水道充滿危機,金鱗軍的蒸汽戰船沿途巡檢,遇到白龍軍的船竟然沒有攔截,而是檢查之後放行,沿途數次靠岸補給,都能聽到最新的戰況,金鱗軍逼近臨安,元朝三路大軍南下,一場縱橫萬裡的混戰即將拉開帷幕。
世上有三大苦,行船打鐵磨豆腐,船夫風吹日曬,風裡來浪裡去,危險係數極高,現在有了蒸汽船,不用頂風冒雨撐船了,但是得掄起鐵鍁在火爐前鏟煤炭,冬練三九嗎,夏練三伏的,一樣苦不堪言。
秘書監掌印官竇林卿現在是一名配軍,軍隊中地位最低的存在,誰都能差使他,這一路竇林卿客串司爐工,細皮嫩肉的他手無縛雞之力,連鐵鍁都掄不動,幾天下來,一雙手就磨出許多血泡來,還要被工友們嗤笑羞辱,萬幸的是,工友們沒有龍陽之好,不然他這一路更苦。
地獄般的旅途終於結束,船抵達上海十六鋪碼頭,胡搜帶來了聖母懿旨,正式將上海和膠州的管轄權授予劉驍,這下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私鹽成了官鹽,從此名正言順了。
劉驍略感意外,他覺得來的太慢,聽了胡搜的解釋才知道其中的來龍去脈。
胡搜拍馬屁說:“主公睿智,一定早已預料到一切,故意讓李庭芝看到信的。”
劉驍乾笑幾聲,他哪有那麼多奇思妙想,隻是單純的想通過書信來說服對方,沒想到李庭芝把信件明發天下,這倒是歪打正著,既讓王洛嘉看到,又讓天下人明白自己的大義,如果是自己主動發的,效果肯定沒有這麼好。
胡搜又說了一番竇家兄妹的壞話,說這倆蛇蠍心腸,如果留著指不定能搞出什麼惡果來,不如交給我好好懲罰一番。
劉驍看著胡搜眼巴巴的樣子,就等著自己把竇婉兒賞賜給他了。
“你下去吧。”劉驍說,他在揣摩王洛嘉的意思,這兩個貨是王洛嘉的心頭好,不舍得處理就把球踢給自己,這事兒隻要有一顆公心就不難處理,劉驍連見都不見這兩人,直接簽發命令,將竇林卿發配膠州充軍,將竇婉兒發至紡織廠做工。
鬆江生產棉布,二十年前棉布還是極其罕見的物品,尋常百姓隻能穿葛布,後來棉花大量種植,去除棉籽的技術和紡織機械發展迅速,廉價質優的棉布就走進了千萬百姓家,淘汰了葛布,也擠占了絲綢的部分市場。
棉布的生產主要分為紡紗,織布和染色三部分,每個流程都需要大量的工人,竇婉兒堂堂一個才女,被分配到紡織車間做了一名實習擋車女工。
現在的紡織廠可不是那種原始的手工搖動的木頭紡車,而是蒸汽機帶動的鋼鐵紡車,噪音大,溫度高,女工需要不停走動,接上斷了的線頭,工作繁瑣枯燥且勞累。
竇婉兒當場就傻眼了,她的舞台不在車間,而在書房,本以為憑借自己的容貌才華文筆能讓白龍王網開一麵,至少當個侍女,這樣就有機會展現才藝了,哪怕見一麵,嗬斥自己幾句都是好的,沒想到人家連見都沒興趣見。
看著自己將要工作的地方,看著那些不懂文墨的江南女工,竇婉兒咬著牙穿上了工服,她必須挺住,必須活下來,必須在這個自己並不擅長的崗位上乾的出色,才能有出頭的機會。
竇林卿被發配走了,臨上船前他哭著喊著要見竇婉兒一麵,事到如今,誰會給他一個賊配軍麵子,被硬生生拖上船,看著江岸遠去,竇林卿嗓子都哭啞了。
船在海上開了七天七夜,竇林卿沒坐過海船,吐的一塌糊塗,筋疲力竭,到了膠州水師大營,整個人瘦的脫了形,他被分配到水師步勇山字營,本隊的都頭人很和氣,沒為難他,還讓他去夥房幫廚,這是個清閒的活兒,還有油水。
當天晚上,竇林卿在柴房睡的迷迷糊糊時,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他一度想過自殺,但又不甘心,他是學富五車的才子,豈能以這種死法,死在此間。
竇林卿飽讀詩書,知道南唐烈祖李昪的故事,此人出身寒微,早年被楊行密收留,後來忍辱負重,一步步靠著給人當兒子發展實力,最後建國稱帝,雖然他的子孫不肖,沒能把國家搞好,但李昪本人的經曆是非常勵誌的。
李昪能,我也能,竇林卿暗暗發誓。
他的機會很快來了,山東要打仗了,大元朝三路攻宋,膠州大營氣氛日益緊張,風聞李璮這個首尾兩端的家夥又要改換門庭了,那麼膠州灣首當其衝,但將士們並不驚惶,反而有種即將發財的興奮。
自古以來,中國的兵都是拉來的,強行為國家服役,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這種人算是走運的,至少還能活著,更多的是離開家鄉就再也回不去,淪為無定河邊骨,但白龍軍不同,他們實行的是募兵製,當兵的拿高薪,吃得好,戰鬥力強悍,建立軍功封賞極高,就像秦朝時候的兵一樣,聽到打仗就開心。
……
濟南府,齊王府,李璮迎來一位神秘的北方客人,這個人是他的古舊老友,也是他的死敵,這個人就是大元朝中書左丞相,太尉,鎮陽王史天澤。
史天澤是河北漢人,史家乃百年豪強大族,在戰亂中一直屹立不倒,改朝換代從不影響他們的榮華富貴,他們也從未有民族概念,契丹人強盛時就跟大遼混,女真人厲害了就跟著大金鞍前馬後,現在蒙古人實力最強,自然倒向大元,派出這樣一位世家軍侯來會晤李璮,絕對是給足了麵子。
會晤是秘密的,史天澤一行三百人從大都來,冒充商隊進入濟南,與李璮商討歸順反正事宜,李璮以最高禮儀接待史天澤,兩人一個七十多,一個八十歲,都是老軍伍了,但脾氣依然火爆,非要比出個高下來。
酒桌上,李璮說自己一頓能吃五斤牛肉,喝十斤酒,史天澤說你吹牛逼吧,吃肉暫且不論,十斤馬奶烈酒我有,現在就拿給你喝,喝不完你是我孫子。
李璮哈哈大笑,說你拿來我就喝。
史天澤果然命人取來一壇馬奶烈酒,李璮也讓人取了瀘州老窖,北方和南方的烈酒混在一起喝才夠勁,兩壇子酒倒進一個瓷盆,用碗舀著喝。
李璮痛飲一大碗,亮出碗底說道:“史天澤,你是真老了,喝不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