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這般想,但潘汝楨卻不露聲色,隻是微微一拱手表示謝意,便不再多言。
跟隨著汪文言進入內院,這應該是吳堡縣城內一處商人的宅子,不算豪奢,但也算堂皇。
陽光透過屋簷落下幾抹陰影,潘汝楨一眼望去,就看到了背負雙手站在門廊前的青年,雖然沒穿官袍,但是眉目間流露出來的氣勢就足以說明此人的身份了。
“延安府知府潘汝楨見過巡撫大人。”恭敬一揖,潘汝楨語氣恭謹。
馮紫英也在打量對方。
有了汪文言的介紹,馮紫英心態也有了變化,對潘汝楨的看法也沒有了那等異樣情緒。
看對方舉手投足的架勢,倒也有些文人味道,能在這延安府穩坐四年,雖說南北都亂成一團,但是起碼膚施城周邊幾個州縣還能穩得住,也算是一份能耐了。
“不用客氣,潘大人,你我宜屬同僚,日後還要同舟共濟,共渡難關,就不必這般拘泥了。”馮紫英爽朗一笑,“我估摸著你現在心中也一直在嘀咕,說我這個巡撫有些不守規矩,難道不該從老牛灣過河?最好再去榆林鎮找些門道,帶著榆林軍一路過來,把亂軍橫掃麼?怎麼卻偷偷摸摸從磧口渡渡河,弄得亂軍圍城,差點兒鬨出一場亂子呢?真要出了事兒,那你這個當知府的豈不是罪加一等,我不也變相害了你?”
見馮紫英如此自我解嘲,潘汝楨也忍俊不禁,對馮紫英的印象小有改觀,起碼這個人不難處,也不像之前自己擔心的那等倨傲不群。
看起來似乎汪姓幕僚所言不虛,這位巡撫大人好像更願意以一種親和態度和下邊的官員們接觸,當然,人家也有所圖,這一點潘汝楨心裡也清楚。
圖什麼?
潘汝楨作為延安知府,當然知曉這西安城裡左布政使盧川和提刑按察使孫一傑之間鬥得不亦樂乎,弄得右布政使都隻能告病致仕,當然不完全是這個因素,但肯定也有這個原因。
雖說作為延安知府論理也應該是在這二人中有所傾斜,但是延安府的糟糕局麵讓盧川和孫一傑都不太願意接納自己,接納就意味著須得要給與支持,無論是物資還是責任上,而這恰恰是最麻煩的。
所以自己基本上是處於一種有些模糊暖昧的狀態下,盧川和孫一傑兩人對自己都是不冷不熱,既不排斥,但也沒有正式接納自己。
現在這位巡撫大人突兀地在延安府落地,而且幾乎算是單槍匹馬了,卻打開了局麵,這就有些微妙了。
如果馮紫英沒有能在吳堡把這場亂局拿下,甚至不得不求助於自己,又或者依靠榆林軍,那情形都不一樣,但現在,起碼綏德、米脂、葭州和吳堡的官吏們都得要心服口服了。
潘汝楨相信此時盧川和孫一傑甚至那位存在感不強的都司指揮同知的人應該都在來吳堡的路上了,陝西官場的局麵應該要迎來一個嶄新的時代了。
那自己該怎麼做?
見潘汝楨麵色微變,但是卻沒有應答,馮紫英也不在意。
既然都主動從膚施城來到吳堡城了,也足以說明許多了。
從汪文言這幾個月在西安城裡打探到的消息,這位延安知府應該和盧川以及孫一傑都沒有太深的糾葛,可能和延安府現在不佳的狀況有很大關係,這對自己來說卻是好事。
延安府的情況很糟糕,換一個巡撫來,也許就可能要將其解職以儆效尤了,但如汪文言所言,延安府的糟糕局麵不能全怪潘汝楨。
惡劣的地理環境,連續三年的旱情,瘠薄的底子,以及對邊地的投鼠忌器,才會導致這種局麵,而其中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本土豪強的強勢,尤其是在南部幾個州縣,也讓當年才來擔任知府的潘汝楨吃足了苦頭。
延安府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無論是東麵的山西,還是對三邊四鎮乃至邊牆外的蒙古人,都十分關
鍵,所以擔任陝西巡撫,就避不開延安,所以既然避不開,那還不如主動來,起碼到現在自己這一步還走得不錯,潘汝楨的到來就證明了這一點。
“不管潘大人內心怎麼想,但我不這麼認為。都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好歹也是朝廷欽差,我馮氏一門三房單傳,我連子嗣尚沒有,如何會自陷險地,甚至自尋死路?”馮紫英淡然,“然,肩負王命,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險不得不冒,但起碼我自家心裡還是有些底的,不會拿一個縣城百姓來作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