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陪著史湘雲在繡坊圍牆邊上說著話,「你怎麼想的?」
「什麼我怎麼想的,難道你就沒想過?」史湘雲臉頰有些紅暈,眉目間帶著幾分懊惱和不忿,「平素裡你不是比我更勇敢麼,怎麼現在卻還喋喋不休地嘮叨起我來了?」
秦可卿冷笑了一聲,「我沒說我自己就算了,我隻是問你而已,馮紫英要返京了,而且肯定就在這一兩個月裡,你和他纏纏綿綿黏黏糊糊,他隻說要等大赦,可大赦等得到麼?等不到,是不是他就這麼瀟瀟灑灑地一揮手就走了,就把你丟在這裡了?」
被秦可卿毫不客氣的話問得有些難受,史湘雲咬著嘴唇忍不住壓低聲音道:「可卿,你想說什麼?這個時候去找馮大哥,要他給個說法?問題是能給我們什麼說法?他又有什麼義務需要給我們說法?我們是犯婦,他是朝廷命官,你想要讓他做什麼?偷娶犯婦,把你我納妾?又或者私相授受,你我去給他當外室?」
沒想到史湘雲突然變得這麼暴烈直白,一下子就把話題挑開,秦可卿被噎得一時間不好回答,臉色也更難看了一些。
「可卿,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心思,馮大哥是有些風流好色,但他還不至於昏頭,你和穆柳氏以及水甄氏這段時間鬼鬼祟祟,真以為我不知道?」
史湘雲的話讓秦可卿反而放下心來了,目光裡也多了幾許放肆和挑釁,「看來你也不笨嘛,居然能猜測出一二來,不過怎麼,猜出來了,卻沒有去告訴馮紫英呢?」
史湘雲聽出了秦可卿話語裡的不善,心裡更加警惕:「可卿,我勸你莫要去打這等齷齪主意,水甄氏和穆柳氏她們是婦人,穆家和水家犯下滔天大罪,她們已經沒有了翻身機會,才會去想這般醃臢之事,你不一樣,馮大哥也說了,你的身世太特殊,究竟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誰都不好預測,也許你會有一個很好的結局,隻等江南之事了結,······」
秦可卿忍不住連連冷笑起來,「雲丫頭,你這是在寬解我呢,還是欺哄我啊?我什麼身世,你不清楚?那些人誰不清楚我的底細?對於他們來說,也許我這個人就不該存在,最好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你覺得他們還會容許我重新出現和存在麼?我身上無論是誰的血脈對他們來說都是禁忌,朝廷隻怕也早就存著心思就讓我一輩子呆在這西北邊荒之地再也莫要出現在他們麵前了吧?還等江南之事了結,一個好的結局?什麼好的結局?一壺鴆酒還是三尺白綾?」
史湘雲臉色驟然冷了下來,「所以你之前的種種表現其實都是演戲,你是想要陷馮大哥於不義?枉自馮大哥還一門心思想要替你謀劃,你這麼做對得起他麼?」
「演戲不演戲的,你覺得馮紫英看不出來麼?我有沒有演戲,我心裡明白,他也知道,也許到了那個程度,假亦真時真亦假吧。」秦可卿幽幽一歎,「我隻是想要追求和爭取一下罷了,我不像你,卻總是這種被動地等待著天上掉餡餅,或許馮紫英真的是想要幫你,但是雲丫頭你要明白,沒有誰天生就該幫誰,馮紫英前途似錦,如果是舉手之勞,也許他會幫你,再或者說就算是有些難度,但隻要不影響他的仕途,他也會幫你,但是如果會影響到他未來前途,你覺得他會義無反顧無所顧忌地幫你麼?就因為你們原來有點兒交情,又或者你多叫他幾聲馮大哥,他就會無視可能對他的影響和風險?」
史湘雲被秦可卿的這番話說得臉色有些發白,她咬著嘴唇道:「那我也心甘情願,馮大哥幫我們已經夠多了,如果一味索求而不顧人家的難處,那才是不義!我寧肯不要!」
「嗬嗬,說得多麼義正辭嚴,雲丫頭,你就不怕被送入教坊司?又或者不怕馮紫英走之後,遇上哪個不開眼想要亂來的武夫,要欲行不軌呢?真以為馮紫英的名頭能管一輩子?或者你已經願意認
命,接受未來不可預測的命運?你想過沒有,一輩子就在這裡廝混,一直等到上蒼開眼?」
秦可卿反而冷笑起來:「我告訴你雲丫頭,彆以為你舉得現在日子似乎還過得去,真要等到馮紫英離開,時日一久,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人走茶涼,誰還記得你?真當司獄司這些人是吃素的?就算是這幫人得了馮紫英打招呼,但是換一批人呢?她們能乾一輩子?你去問一問這些被服工坊裡邊有幾個能得善終,多少人對咱們這些大戶人家出身的女人虎視眈眈,無不存著要嘗一嘗鮮的醃臢心思,你躲得過初一,躲得過十五?」
史湘雲定了定神,咬著牙道:「無論怎麼樣,也勝過你行那卑劣之事,構陷馮大哥於不義,
····
「什麼叫陷他不義?」秦可卿嗤之以鼻,「都說了,我們不過是幾個犯婦而已,她們想要求得一份保全,博一份機會,我不過是幫她們一把罷了,成不成,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她們都願意承受,·····.」
「那你呢,你的目的呢?」史湘雲撇嘴不屑,她現在根本不信秦可卿的滿口鬼話。
「我隻想要得一個機會,回京師。我不想一輩子老死於這個囚籠裡。」秦可卿看得出史湘雲內心的輕蔑,卻也毫無在意:「你想要一輩子在這裡枯守等死,我不願意,她們也不願意!」
這一點上她們沒有共同語言,她不會坐等,她要奮力去博取有希望得到的。
被秦可卿斬釘截鐵的話給震住了,史湘雲回味許久,也不得不承認秦可卿她們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錯。
都是些青春少艾的年輕女子,穆柳氏和水甄氏都才二十歲出頭,水中棠和穆檀都還不到二十,就要讓她們今後幾十年渾渾噩噩地在這深宅工坊中成日如木偶僵屍一般勞作一輩子,她們怎麼願意?
彆說要打馮紫英的主意,真要拖到後邊兒,便是送去教坊司,恐怕她們都願意。
畢竟在教坊司也許還有一份被哪個男人看上贖出去為妾為奴的機會,可在這被服工坊裡也許被那等小吏工頭欺辱糟蹋之後還是一樣隻能繼續在這裡邊苦苦煎熬,看不到出頭之日。
這樣一想,這些女人希冀利用馮大哥風流的性子來搏一把,似乎就無可厚非了,每個人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有錯麼?難道人家就隻能一輩子困死於這暗無天日的縫被織衣生計中?
就算是她們日後真的撞了大運,大赦機會落到她們身上了,可她們一幫被流放的犯婦還能有什麼樣的結果,無外乎就是被這本地權勢人物納入囊中,淪為玩物罷了,還真以為能回京,京裡還有她們的家麼?隻怕早就灰飛煙滅作鳥獸散了。
見史湘雲麵色變幻,目光也是怔忡不定,秦可卿心中稍安。
她當然擔心史湘雲不管不顧地去找馮紫英戳破,但更擔心史湘雲要把這些消息透露給薛寶琴和邢岫煙她們,那樣一來,自己這麼久來苦心孤詣設計,就付之東流了。
現在看來史湘雲心地還是太善良了,若是自己換了是她的身份,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因為馮紫英肯定會想辦法解決史湘雲的問題,無外乎就是時間早晚而已,若是自己身份不是這麼特殊,秦可卿相信馮紫英也會幫自己一把。
至於說水家穆家這些女人,馮紫英憑什麼幫她們?
馮紫英身邊不缺女人,沾了她們的腥氣,豈不是自尋煩惱?的禁忌,還是兩個王爺的嫡女嘗鮮,能讓馮紫英動心麼?
當然馮紫英也可能提起褲子不認賬,這幫女人也沒有辦法,可這些女人如果不必不饒鬨騰起來,多少也會影響到馮紫英回京之後的大計,這種情形下馮紫英不可能來為了一時之歡而冒險。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史湘雲看著秦可卿,臉色稍稍緩和了
一些,柔聲道:「可卿,我明白你的苦處難處,呃,她們幾個現下的情形我也能理解,可是你們不能用這種方式去害馮大哥,我可以去求馮大哥幫一幫······」
「好了,雲丫頭,不用說了,你去求馮紫英?你連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求他有何意義?當然,你和我們求的不一樣,你是要求一個赦罪,然後嫁入他府裡做妾,日後一輩子安安穩穩,她們呢?她們隻是想要擺脫在這西北困苦一輩子於針線被服的犯婦命運,這一樣麼?」
秦可卿厲聲打斷史湘雲:「雲丫頭,你若是看著她們可憐,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可是馮大哥······」史湘雲咬著嘴唇。
「你莫要把馮紫英想得太不濟了,他是陝西巡撫,或許在你的事情上他沒法一下子讓你如願,但若是得了甜頭隨手幫她們一把卻是有法子的,你若是去和馮紫英說了,那他隻會斷然拒絕,最終卻是害了她們一輩子,你忍心麼?」秦可卿見史湘雲猶豫,走近拉著史湘雲的手,用一種奇異的腔調道:「莫要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也莫要覺得誰幫誰都是理所當然,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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