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斜睨了周培盛一眼,這位勸自己可以多方下注,但他自己看樣子卻是一根繩子吊死在郭沁筠和恭王身上了。
不過自己和對方的確沒得比,周培盛本來就是《紅樓夢》書中實力最弱的一個內侍,戴權、夏秉忠、裘世安,哪一個都是早早就晉升了總管,而他卻是在永隆帝秋獮之前才晉升的總管,資曆最淺,根基最薄,如果還想要學著裘世安那樣兩頭吃魚,那恐怕連郭沁筠都不會看上他。
既然沒得選,當然就要死死抱住郭沁筠,替郭沁筠和恭王著想,這種做法倒是正確的,或者說他更在乎恭王的前途,至於其他,包括這位荃妃娘娘,可能在他心目中都遠不及自己這個能給恭王帶來巨大助力的貴人。
隻不過現在恭王太過年幼,還需要依靠其母荃妃娘娘的扶持,所以周培盛實際上對荃妃的一些無腦操作和任性驕橫很是不滿,但礙於情麵和現狀,隻能想方設法地替荃妃娘娘擦屁股。
馮紫英對周培盛的心態看得很準。
周培盛很清楚自己的命運早已經和恭王捆綁在一起,隻有恭王出頭,他才有希望,但現在看起來恭王實力和聲勢卻又是最單薄的。
張景秋的隱隱失勢,陳敬軒的跌落不起,恭王卻又因為年齡緣故一直無法進入青檀書院中讀書,這讓一早看起來還憑著自幼聰穎的這個噱頭在朝中有些人氣的恭王迅速被排斥在了監國之位候選人之外,這讓周培盛甚至比郭沁筠和恭王母子還要著急。
說現在荃妃——恭王這一係有些病篤亂投醫也不為過,郭沁筠甚至幾度找張景秋哭訴,但是張景秋現在也是愛莫能助,葉方二人甚至有意要動他的都察院左都禦史之位,這讓他自己都有些自身難保的感覺,哪裡敢去輕舉妄動?
尋找賢德妃來搭馮家——北地士人這條線,也是周培盛經過苦心琢磨才找出來的路徑。
在周培盛看來,馮家現在聲勢太大,尤其是馮家在軍中的影響力已經讓內閣諸公有些忌諱了,平定江南之後,馮唐勢必會被解除軍權,繼續掛個薊遼總督而不再兼任遼東總兵的職務,算是不錯了,弄不好把你放回五軍都督府隨便任一個都督或者都督同知,讓你表麵上位極人臣,但實際上毫無兵權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這種情況下,馮家肯定也需要尋找盟友。
馮紫英雖然是文臣,其師尊還是內閣閣老,但是其父馮唐作為武將,馮家又是邊鎮豪門,肯定是不願意失去兵權的。
哪怕是當一鎮總兵,也勝過看似高高在上五軍都督府都督,這裡邊如何來平衡微操,周培盛相信馮家也應該會考慮到。
但武人和文臣之間的天生對立讓馮紫英很難在齊永泰、喬應甲這些支持他本人沒問題但是要支持馮唐卻不可能的問題上獲得支持,那麼也許馮紫英就會尋求在文武之間的仲裁者——天家來獲得助力,這也是周培盛看好這個結盟的機會。
當然,馮紫英也可以選擇如熙妃梅月溪——祿王或者許皇貴妃——壽王以及蘇菱瑤——福王禮王這幾方。
不過以馮紫英和壽王惡劣的關係,這一方首先放棄。
蘇菱瑤這一方在周培盛看來,福王禮王非帝王之姿,相信馮紫英也能看出來。
唯一就是梅月溪和祿王這一方,但梅月溪現在許多人都看好,連裘世安都在和梅月溪眉來眼去,戴權也回來為梅月溪搖旗呐喊,朝中葉方二人據說也是很欣賞祿王,所以梅月溪對馮家的看重程度就未必有那麼大了。
既然是押注,當然要押冷門所獲利益才會最大,恭王德才俱佳,年齡小了一些對於朝中諸公來說也許就意味著可塑性更強,所以要爭取朝中諸公支持也不是不可能,未必就不能從祿王那裡搶得幾分機會。
而馮家的情形無疑是最值得己方拉攏的,有軍中勢力,更是和北地士人有著深厚淵源,如果能拉得馮家的鼎力支持,進而獲得北地士人的認可,恭王或許就能有一搏之力了。
“周總管,你為荃妃可真的是殫精竭慮了,但恭王真的有機會麼?”馮紫英淡淡一笑,“祿王和壽王之爭,未必就有恭王的機會啊。”
“不爭一爭,怎麼知道沒機會呢?”周培盛報之以微笑,“壽王咱家就不說了,祿王的確很受歡迎,但受歡迎就真的合適麼?隻怕不一定吧,朝中諸公的心思也會變的。”
最後一句意味深長,馮紫英卻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朝中諸公代表的士人利益,與士大夫共天下,士人利益和皇帝之間的矛盾是永遠存在的,這中間需要取一個平衡,而皇帝的英明或庸碌,要看朝中諸公的想法了。
馮紫英這邊和周培盛談得很投緣。
雖然馮紫英沒有明確表態,但是流露出來的意思還是很感興趣,這讓周培盛心中大喜。
隻要對方願意接觸,那麼就大有商榷餘地,無外乎就是利益交換,馮家能得到什麼,馮紫英能得到什麼,他又能給恭王提供哪些方麵的支持,而第一步就應該是讓恭王立即進入青檀書院,憑藉青檀書院的名望讓恭王在士人中迅速打開局麵,不讓祿王專美於前。
郭沁筠和元春的談話卻不甚和睦融洽,元春的謹慎讓郭沁筠感覺到冷落。
在她看來,自己主動示好與賈元春,對方居然還給自己矯情起來了,一副對自己步步設防的架勢,這讓她內心很不悅。
而且她越來越覺得元春的表現十分蹊蹺,自己有意無意提起馮紫英,對方眉目中那份濃鬱的春情揮之不去,這顯然是一個心中有所想,或者說有了男人才會有的跡象,在皇上昏迷這麼久的情況下,這個男人會是誰?不問可知。
郭沁筠為賈元春與馮紫英膽大若斯震驚不已之餘,內心又忍不住浮起一個念頭,不管這二人有私情是真是假,就憑著他們私下見麵,那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以此為由頭來讓對方就範,為己所用,似乎比起自己這般折節下交地來交好對方,簡直要有用得多。
周培盛和馮紫英在小花園裡走完一圈出來時,郭沁筠也悻悻地從花廳裡出來了。
賈元春的不識抬舉讓她很是惱怒,而這番怒火也遷延到了馮紫英身上。
看著馮紫英在周培盛麵前泰然自若,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再看看代表自己的周培盛卻一副討好對方的恭維模樣,她沒來由的一陣怒火攻心。
“馮大人,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周培盛吃了一驚,立即道:“娘娘,……”
“培盛,我想單獨和馮大人談一談,就在這後花園裡,這總沒問題吧?馮大人都可以來這崇玄觀裡拜會賢德妃,我借花獻佛,想和馮大人說說話,他也算是我們父母官呢,……”郭沁筠咯咯一笑,卻冷氣十足。
周培盛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荃妃娘娘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但馮紫英已經琢磨出來了,這位荃妃看樣子是真的來找自己的茬兒來了,也不知道元春和對方究竟談得如何,但看元春有些怔忡不定的表情,似乎不太妙。
“娘娘既有吩咐,下官敢不從命?”馮紫英朗聲一笑,“娘娘這邊請。”
看著二人款款往後走去,周培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隻能長歎一口氣,懨懨地留在原地。
一踏進小花園,馮紫英就瞥了對方一眼,冷冷地道:“荃妃娘娘,有什麼話就直接了當地說吧,周總管先前都和我說了,不過我很好奇,你的態度不像是有求於人啊,更像是發號施令一般,可似乎這個發號施令輪不到我頭上來吧,或者等到恭王殿下登基之後也不為遲?”
“嗬嗬,馮大人,我是有求於人,但是你難道就沒有有求於我的地方麼?”郭沁筠冷冷一笑,言語也變得毫不客氣,“今日賢德妃的表現很是讓人費解啊,春情勃發,暈生雙頰,這身子不適,是不是和野男人偷情過甚呢?”
馮紫英心中一驚,元春玉瓜初破,心思浮動,被這女人識破了?還是這女人在詐自己?
就算是知曉又如何?馮紫英心中越發冷靜,目光冷淡地掃了對方一眼,語氣卻變得有些森然:“娘娘,豈不聞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
郭沁筠一驚,駭然止步:“馮鏗,你威脅我?”
“你要覺得這是威脅,那就算吧。”馮紫英目光如劍,站定,看看左近無人,心中一狠,有些輕狂地抬手捏住對方臉頰,臉陡然靠近對方的臉,不足一尺,露齒粲然一笑:“你這麼挑釁於我,就沒過後果?我和賢德妃有沒有什麼,龍禁尉都沒吱聲,輪得到你來聒噪?唵?”
郭沁筠大駭,她沒想到對方如此放肆,居然趕來撩撥自己,甚至還捏住了自己的臉,自己這下頜除了皇帝外,還沒有哪個男人碰過,這一嚇把她嚇得夠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馮鏗,你好大膽?!你想要誅滅九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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