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賈寶玉來說,這種嬗變甚至是蛻變,可謂有一種蒸煮煎熬般的感覺,完全顛覆了他以前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可殘酷的現實和周邊人潛移默化的態度變化讓他卻又不得不接受這種漸變式的洗禮和刺激。
他甚至想過,如果自己也像馮大哥那樣,甚至比馮大哥以更優異的表現科考中式,甚至名列三鼎甲,一樣出入翰林院,名滿京都,寶姐姐和林妹妹會不會在婚姻問題上對自己任取任予?家中長輩親友會不會對自己仰視尊重,就像現在馮大哥在府裡邊的地位一樣?
他覺得多半會是這樣,人的受尊重程度都是和地位息息相關的,連環老三就因為考中了一個秀才,現在府裡不但立即對他態度刮目相看,而且還把自己原來居住的絳芸軒也給了他,儼然一副二主子的身份了。
而賈蘭這個原來的小透明,這一年來老祖宗和母親也都問過幾次了,要知道以往頂多是逢年過節老祖宗和母親才會多問幾句,但現在老祖宗和母親偶爾也會把賈蘭叫去問幾句,甚至給點兒賞賜了。
這種來自四麵八方的危機感迫使他痛定思痛,開始反思,甚至改變自己。
雖然這種改變從他內心深處是痛苦的,他更願意過原來那種優哉遊哉養尊處優的生活,而非現在這種什麼都要斟酌考慮,什麼都要去努力爭取的日子,隻是他卻知道自己似乎沒得選擇了。
即便是這樣,麵對著馮大哥與府裡關係越來越緊密,這種壓力也是越來越大,甚至讓他有一種窒息感,馮大哥的影子甚至無處不在,甚至深深滲透到了家裡的每一處。
他很清楚自己和馮大哥是沒法比的,光是讀書一道就讓自己隻能自歎弗如,科舉不成,使得自己便失去了這樣一個階梯,甚至不得不依靠馮大哥他們來幫助自己,而榮國府也一樣。
所以他對馮紫英的感覺是複雜的,既深知馮紫英才是提攜自己未來攀升的貴人,同時有充滿了羨慕嫉妒,這種交織糾葛的心態讓他格外受煎熬。
大姐姐和大嫂子現在似乎都和馮大哥有著某種特殊而又複雜的關係了,這更讓寶玉糾結,既存著某種窺伺陰私甚至日後還可以借以利用的刺激心態,但又為自己現在居然有了這樣的變化而感到羞愧痛苦,也許這就是那一日馮大哥酒醉後所說的一句話,生活就像強奸,反抗不了就要學會享受?
那一句話讓賈寶玉為此反複咀嚼了幾日,始終難以釋懷,但現在他發現自己似乎正在慢慢的接受這個觀點,不但要享受,而且還得要利用才能做到最好的享受。
就在賈寶玉獨坐怡紅院書房裡感悟人生時,馮紫英也在感悟人生。
一行人都沿著暖香塢背後小徑穿過榆蔭堂,從芍藥圃紅香圃外的遊廊直到薔薇院,再從芭蕉塢抵達蓼汀花漵,翻過那跨越沁芳溪的石洞,爬上石山,在通過石山去蘅蕪苑了。
馮紫英沒跟著這一行人去,此時的他卻抱著全身顫栗的鴛鴦,吃著胭脂。
蓼風軒被青山斜阻所遮蔽,巧妙地避開了大路上來往的人,而要一賞蓼風軒的風光就不得不繞過青山斜阻這一片用泥土堆砌起來的小山,上邊種滿了花樹草木,即便是深秋,依然是鬱鬱蔥蔥,丁香、海棠、黃楊,鋪地柏,沿著小山分布而下,形成一道漂亮的綠障。
馮紫英知道對付鴛鴦這種麵皮薄卻又講原則的女孩子隻能用蠻不講理的手段了,所以當鴛鴦要走的時候,被他牢牢牽住手腕,慌得鴛鴦臉如火燒一般驚惶失措,隻能任由馮紫英牽著手拉進蓼風軒裡。
進了蓼風軒就由不得鴛鴦了。
相思之苦對鴛鴦來說何嘗不是煎熬,看著連閨蜜司棋都有了著落,鴛鴦對自己的未來何嘗沒有一點兒美好憧憬?
鴛鴦長著一張典型的鴨蛋臉,白皙的臉頰上幾顆小雀斑不但沒有破壞美感,反而更讓這張臉多了幾分活潑嬌俏感,此時卻紅如晚霞,俏眸緊閉,任由馮紫英捧起享受著那朱唇上的胭脂。
印上鴛鴦櫻唇的那一刻,馮紫英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正在步入《紅樓夢》書中的主角時代,偷吃胭脂不就是主角才能享受到的待遇麼?
待到鴛鴦終於掙脫馮紫英魔掌,整理著衣衫用惱怒的目光睃了馮紫英一眼逃離蓼風軒時,馮紫英這才不慌不忙收拾了一番,大搖大擺地離開。
對於寶釵寶琴來說,這一趟無疑是幸福而愉悅的衣錦還鄉。
雲川伯府的女主人,馮家二房奶奶,可能唯一遺憾的就是還沒有能生下一男半女,但是來日方長,寶釵和寶琴都有信心能早日產下子嗣。
當然擔心也還是有的,黛玉虎視眈眈,甚至可能還會帶著那妙玉一道明年就要嫁過來。
妙玉看上去可要比黛玉健康許多,寶釵和寶琴有了幾分緊迫感,那就是要在黛玉這一房之前生下男嗣。
雖然黛玉身體看起來嬌弱,但是生兒子這種事情似乎並不完全由體格來決定,許多身體健壯的婦人一樣沒有生育,這也很正常。
走近蘅蕪苑院牆邊,映入眼簾的就是水墨磚牆和青瓦花堵,一抹山勢從院牆邊上斜挑而出,頓時多了幾分蒼勁靈動。
進入院門,撲麵而來的玲瓏山石上藤蘿青苔掩映。
馮紫英見過這一山石藤蔓,就問過寶釵這是不是代表寶釵的藏拙守愚性子,雖然寶釵笑而不答,但是眼中的驚喜卻早已經暴露了她的心思,在新婚之夜裡,寶釵和馮紫英恩愛纏綿時便在馮紫英耳際呢喃過,說知我者郎君便是從那一日開始。
蘅蕪苑院子裡沒有種花,全數是各類異草,牽藤引蔓,垂簷繞柱,香氣馥鬱,縈繞於堂。
這也是寶釵最喜歡的,現在走進來一看,一切如故,看樣子雖然自己搬走了,但是榮國府裡仍然保持了原有風格,這讓寶釵也很感動,起碼人家這份心意得領,想到這裡寶釵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的探春。
探丫頭管家之後聽說也是節省得厲害,但是沒想到卻還記掛著自己的這份心思,委實難得。
從抄手遊廊進了內堂,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麵出廊,綠窗油壁,宛如昨日。
見著寶釵目光迷離,佇立不動,黛玉掩嘴輕笑,“寶姐姐可是還在回憶一切宛如從前,不如寶姐姐今日就在這裡再住一晚,我們姐妹幾個也好聯窗夜話,好生過一過這個賞月佳節?”
黛玉的提議立即引來了探春和湘雲的附和,湘雲拍手笑道:“林姐姐這個主意好,寶姐姐許久不見,現在又嫁了人,萬一再等一等就有了孩子,隻怕要回咱們這邊兒就更難了,難得今番娘娘也在府裡,寶姐姐回來一趟,老祖宗也吩咐要在凸碧山莊和凹晶溪館設賞月宴,寶姐姐和琴丫頭我們也好一道熱鬨熱鬨,晚間咱們同窗夜話如何?”
“是啊,寶姐姐現在是貴足難踏,經月難得一見,倒是馮大哥經常來這邊,還能見著,才能從馮大哥嘴裡聽得寶姐姐和琴丫頭的情形,這可不像以前的寶姐姐了。”探春也附和道。
“哪有那麼誇張?我怎麼就貴足難踏了,通共離開也不過幾個月時間而已,被你們這一說,倒像是我走了好幾年一般。”寶釵溫婉微笑,心中也不由得意動。
在馮府那邊,沈宜修雖然也是才女,但是寶釵卻和她沒什麼私誼,隻能保持這種平淡如水的狀態,要說多麼親近,卻說不上,再加上寶琴的性子,更是很難和長房那邊保持多麼親近和睦的氛圍。
所以寶釵其實是很懷念在大觀園裡這一年多的時間,每日裡探春也好,湘雲也好,黛玉也好,岫煙也好,迎春惜春也好,還有珠大嫂子和璉二嫂子,總能找到一些樂趣,或投壺下棋,打牌踢毽,或漫步園中,吟詩作畫,或斟茶品茗,小酌漫談,一天日子就那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委實讓人懷念。
隻可惜這種日子太短,出嫁婚姻固然是美滿的,但是卻也不能替代閨蜜間的情誼,即便是迎春和黛玉日後嫁過來,但是像探春、湘雲、惜春和岫煙她們卻仍然要天各一方了,就算是在這京師城裡,要見麵聚談也不容易,一個月也未必能見到一次。
“好了,寶姐姐,你今天就會琴丫頭一道留下來吧,馮大哥那裡我去和他說,難道這一夜他都離不開你,你們家那邊不是還有沈家姐姐麼?”史湘雲性子最豪爽,攀著寶釵的胳膊扭動身子哀求道:“好不容易能得一個快活一些的日子,姐妹們能在一起聚一聚,再等一個月,二姐姐也要出門了,日後要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寶姐姐和琴丫頭你們倒是可以和二姐姐朝夕相處,就丟下我和探丫頭還有岫煙、四妹妹她們孤孤單單在這邊,你就不可憐可憐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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