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有些不滿地一拂袖:“子舒兄,尚書大人是何意?這等時候了,卻還要你我去永平府點驗京營那幫敗兵,西南局麵危若累卵,……”
麵對袁可立的不滿,柴恪也有些無奈,這本不該是自己這個左侍郎的事兒,去個武選清吏司的郎中已經算是重視了,卻還要這個左侍郎親自走一遭,主要還是因為皇上的意思。
右侍郎人選至今未補缺,皇上對袁可立又不太放心,又或者對被陸續放回來的五萬多仍然在三屯營的京營俘虜不放心,這才非得要自己走一遭。
當然柴恪也清楚,這裡邊還有皇上的一些想法。
若非張景秋作為尚書的確目標太過明顯,隻怕皇上更希望張景秋親自走一遭了。
“禮卿,西南局麵尚書大人自有定計,固原兵已經過了梁山關,正在保寧府休整,很快就會進入順慶府,距離重慶府就不遠了。”柴恪也知道袁可立一直很擔心西南戰局,他剛從職方司郎中轉任武選清吏司郎中,身份總還沒有調整過來,“飛白不也正在做準備麼?”
“哼,飛白才接手,沒有三五個月根本熟悉不了,我看我還得要幫著盯著才行。”
袁可立怔了一怔才意識到自己不再是職方司郎中,而是武選司郎中,熊廷弼已經接任職方司郎中,連忙掩蓋性的解釋了一句。
柴恪也不為己甚,笑著道:“那當然好,飛白當然希望你能帶他一程,讓他儘快熟悉。”
“子舒兄,這京營敗兵,皇上和內閣究竟是怎麼打算的?”袁可立不耐煩地道。
京營軍不比其他邊鎮,整編改組都需要有皇上的親旨,而這幫京營兵的家眷又大多都在京城內外,七成以上都屬於順天府籍,所以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考慮,朝廷都很重視。
但從兵部角度來看,這幫兵戰鬥力不強,士氣不高,但反倒是政治影響力很大,更像是雞肋。
因為按照大周祖例,非京營兵若無特旨,不得進入京城內,這就決定了京營這十多萬人馬是決定京師城內一切關鍵。
而京城內能有什麼需要動用京營兵?除了天家內部的紛爭,還能有誰能動用京營兵?
真要出這種狀況的時候,兵部隻能保持旁觀,打生打死那都是張家子弟自己的事情,文官曆來都不介入。
當然作為大周軍隊的管理部門,兵部依然要對京營兵行使管理職能,這一回京營兵的表現太差,也正好給了皇上一個機會,撬動太上皇乃至義忠親王的這個基本盤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當然這些話語張景秋也好,柴恪也好,都不會說透,甚至袁可立也應該隱約明白一些,至於說如何來改組整編,那也要走一步看一步,看看這五萬多殘兵狀況究竟如何了。
現在京營中還有五軍營和神樞營,陳繼先控製著五軍營大部,而仇士本控製著神樞營,名義上仍然是陳繼先以五軍營大將身份領率整個京營,但是誰都知道仇士本不會聽從陳繼先的。
“禮卿,還是先點驗了那幫京營兵之後再說吧。”柴恪擺擺手,“我們都知道這幫京營兵的德行,皇上沒有明示,隻說先點驗,合格滿意之後在來說整編重組,至於說不滿意的,該裁汰就裁汰了。”
“可五萬多人,一下子全部裁汰,怕是……”真正說到正事上,袁可立還是比較謹慎的,自己這個武選清吏司郎中剛剛走馬上任,就涉及到如此大規模的編製調整,不能不讓他感到有些壓力。
大周兵部和前明略有不同,武選清吏司管軍官選拔任用和軍隊編製增補裁汰,類似於總政治部,職方司管情報、部署、作戰等等,類似於總參謀部,而車駕司和武庫司則類似於總後勤部和總裝備部,但職權各有重疊交織。
“不可能出現那種情況。”柴恪搖搖頭,“三屯營一戰京營雖然潰敗,但是也還是有幾部表現尚可,不管是斷後,還是後撤,起碼沒有讓內喀爾喀人一舉徹底殲滅,矮子裡邊拔高個,也算聊勝於無吧,前段時間不是這些京營兵還和科爾沁人打了一仗,殲滅了近千人,俘虜了一兩百科爾沁騎兵呢,戰馬繳獲了千匹,……”
“子舒兄,你信麼?”袁可立嗤之以鼻,“在三屯營,據城而守,八萬人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俘虜五萬多,幾近全軍覆沒,現在野地浪戰,他們一幫殘兵還能殲滅人家騎兵上千人,這謊未免也撒得太大了。”
“所以他們報上來的消息我也不敢信,皇上心裡隻怕也是很複雜,才讓你我去認真查探一番,看看究竟怎麼回事兒,反差如此之大。”柴恪沉吟著道:“不過紫英倒是給我來信說了一下情況,那殲敵一千是利用科爾沁人的驕敵心態打了一場埋伏戰,也不是京營一家,永平新軍也出了力,……”
“永平新軍也出了力?”袁可立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子舒兄,這永平新軍究竟算是個什麼玩意兒?不倫不類,四不像,地方民壯,薊鎮軍,還是遼東軍?說是遼東軍吧,兵員都是來自永平地方,說是永平民壯吧,火銃全數本該是發往遼東鎮的,軍官也是來自遼東軍,而且這防地又在薊鎮境內,聽說兵員也有部分來自他擔任同知之後清軍,從原來盧龍衛、興州右屯衛和東勝左衛中清理出來的,弄得薊鎮尤世功那邊也很不高興,嘿嘿,這紫英還真的會搞些這種標新立異的事情出來。”
柴恪也笑了起來,“禮卿,紫英可還是按照規矩來的,我查過兵部檔案,當初裁撤三衛的時候本身明確了這些軍戶身份,不過是當時有些人做了手腳,現在覺得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年代久遠,沒有人能查得清楚罷了,誰知道遇上紫英這個較真兒的,非得要查清楚,自然就水落石出了,這個事情上我覺得紫英做得對,否則得利的隻會是一些蛀蟲,……”
“嗯,我倒是對這個清軍沒意見,這本來就是他作為同知的職責,隻是他截留發往遼東鎮的火銃就有些過了,甚至有些壞了規矩,就因為他爹是遼東鎮總兵,那置朝廷律例於何地?”袁可立臉色嚴肅起來。
“嘿嘿,禮卿,你彆小看紫英,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豈能讓人抓住馬腳?違反規矩的事情,便是他敢,可馮唐豈會答應?”
柴恪大笑這擺手,顯然也是對此事做過了解。
“我先前也是很不高興,後來查看了佛山莊記和兵部簽訂的合約文本檔案,才知道兵部和佛山莊記的合約是約定今年年底之前把火銃運送遼東鎮驗收合格,時間是十二月底,也就是說隻要佛山莊記在十二月底之前把火銃如數保質運到遼東鎮,那便沒有違反規矩,這小子就是打了一個時間差,而佛山莊記又與山陝商人和兵部軍器局在永平府合辦了兵器工坊,現在產量也在擴張,十二月之前保證供應綽綽有餘,紫英這小子把這些細賬算得比誰清楚呢。”
“哦?原來如此。”袁可立臉色頓時好看起來了。
他其實也很看好馮紫英,畢竟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領袖,他是河南人,自然也屬於北地士人,但是之前他對馮紫英的做法十分不滿意,認為馮紫英有些恃寵而驕了,但現在一聽是這麼回事,頓時又覺得馮紫英此人能靈活操作而不壞規矩,更是難得。
“嗯,所以我很欣賞此子,講規矩,有底線,但絕不古板拘泥,總能在這中間找到最合適的辦法來解決問題,這種人才尤為難得。”柴恪捋了捋頜下胡須,“禮卿,說實話,朝廷每科出來那麼多進士,才華出眾者多見,但是真正放在朝廷上下內外各個位置上能這麼快進入狀態做事的,少之又少,而不但能夠做事,而且能做成做好的,更是屈指可數。”
袁可立微微點頭,認同柴恪的觀點。
“君豫和文弱算是大家都比較看好的了,但是比起紫英來,都還有很大差距,彆的不說,把君豫和文弱放到永平府去當這個同知,他們能打贏遷安這一仗?他們敢斷然派兵出塞增援李如樟部?他們敢單槍匹馬去和內喀爾喀人談判?他們敢一拍胸脯接受十萬流民?”
柴恪把練國事和楊嗣昌拿出來與馮紫英作比較,練國事是河南人,與袁可立是老鄉,也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領袖之一,楊嗣昌則是湖廣人,與柴恪本人是老鄉,這二人分彆代表了新晉年輕士人中表現最優異的一批,但是和馮紫英比起來,差距都是十分明顯的。
袁可立緩緩搖頭,這四件事情,練國事和楊嗣昌都做不到,彆說他們倆,便是其他為官多年的官員,也一樣很難做到。
這需要集以往的軍務經驗,膽魄,眼光和分析判斷,協調、動員和統籌能力等多方麵因素於一體,才能做得下來。
雖然他很欣賞練國事,也認為楊嗣昌的確很有能力,假以時日,這二人都能大放異彩,但是要和馮紫英比起來,無論是哪一方麵這二人都有不如,不是這二人不優秀,而是馮紫英太優秀。
這是不爭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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