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在這邊弄出這麼大陣仗,早就吸引了府裡邊許多人在那裡探頭探腦的觀望。
尤其是看到賈蘭時而鞠躬作揖,時而跪拜叩頭,時而喜極而泣,更是讓周圍一圈子躲在門後巷口的丫鬟下人們看得無比驚訝。
馮紫英和賈蘭是什麼人,闔府上下沒有人不認識,而且旁邊還有寶二爺和環三爺,都是府裡邊兒的大人物。
這賈蘭現在也有十一二歲了,再等兩三年也要說束發的事情了,也算是個小大人了,怎麼卻是對著馮大爺這般作態,又哭又笑,讓遠遠偷窺的一乾下人都是驚詫莫名。
便是在榮禧堂裡聽得動靜的賈赦賈政雖然沒有出來,但實際也早就派了下人出來察看,隻是下人們見馮紫英和賈家幾位主子爺說話都是鄭重其事,都沒敢靠近。
一直到馮紫英和賈家兄弟叔侄說完話,李十兒才蹩著過來,頗為乖覺地笑著一禮道:“馮大爺,二位老爺已經在榮禧堂裡候著您了。”
“嗯,那就走吧。”馮紫英點點頭示意,“莫要讓世伯世叔久候。”
以往馮紫英到賈家,雖然有時候也在榮禧堂和賈赦賈政見麵,但是此番又不相同。
馮紫英在賈寶玉、賈環二人前頭帶路,賈蘭一旁作陪的架勢下,來到榮禧堂外,賈赦賈政已經降階相迎。
這可就有點兒不一樣了。
照說馮紫英是晚輩,賈赦賈政是長輩,而且馮紫英要娶薛寶釵、林黛玉都是賈赦賈政的嫡親外甥女姨侄女,而且賈赦賈政也都是有官身的人,並非白身,所以怎麼也輪不到兩個長輩降階而迎,再不濟也可以榮禧堂門內表示一下也算尊重了,可是賈赦賈政卻真的出門而迎了。
寶玉和賈環賈蘭等人也都有些意外,馮紫英吃了一驚,趕緊疾步上前走了幾步,拱手一禮,“世伯世叔,這如何使得,豈不折殺小侄了?”
賈赦捋須點頭,賈政微笑以待。
“鏗哥兒,你現在可是京中朝裡的大紅人啊,昨日裡我便派秦明來你府裡遞帖子,可是秦明說那豐城胡同人滿為患,連車都靠不近,估計送了帖子進去,你也沒有時間看,沒想到今日你便來了我們府上,好歹還是記著咱們賈馮兩家的情分,嗬嗬,……”
賈赦捋著胡子,頗為得意,目光裡也是四下睃看。
“赦世伯說哪裡去了,小侄不過是因公臨時回京,明後日便要趕回永平府,若是隻要抽得出空時,自然是要來府上拜會的。”
馮紫英沒想到賈赦居然還派人來自己府上投貼,不過昨日下午便有許多消息靈通人士得知了自己被皇上召見以及和蒙古人談判的消息,便一窩蜂來府裡投貼等候,自己也沒有理睬,估計那秦明應該就是看著人太多,估計等也等不到,就先回去了。
“也讓外邊人瞧瞧,都說我們賈家好像這兩年有些不景氣了,外邊兒不少流言蜚語也不知道哪些個看不慣我們賈家的在那裡編排,你這一趟來也算是給你赦世伯和政世叔長了顏麵。”
秦明也是去打聽過,馮紫英好像此番回京除了去拜會了其師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喬應甲外,便在無外出拜會其他人,而這也算是馮紫英第二趟出門拜會人,便是來了賈家,所以這也才是讓賈赦賈政倍感得意自豪,所以才會破格降階相迎。
馮紫英也沒想到賈赦這廝不但貪財,還要好顏麵,這好顏麵也就不該去做那等賣女兒侄女的事情,隻是這等話也隻能窩在心裡,臉上還得露出笑容附和著。
“赦世伯不必計較外邊兒那些個無聊之人的口舌是非,榮寧二公威望尊隆,也不是些許閒人能編排詆毀得了的。”馮紫英含笑道。
“是啊,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也不瞧瞧,好歹咱們家裡還有一個貴妃在宮裡呢。”賈赦的比喻也是不倫不類,聽得馮紫英心裡笑得肚子痛。
這等不學無術的貨色,居然還是榮國府這邊的當家人,可見賈家的沒落現狀,賈母不肯把府裡大權交給長房,也的確是有些原因的。
賈赦賈政把馮紫英迎進榮禧堂,馮紫英坐了客座,賈寶玉、賈環、賈蘭也分彆落座。
早有丫鬟把茶送了進來,自然不會是熟悉的鴛鴦,馮紫英接過。
一陣寒暄之後,自然免不了就要說到馮紫英此番回京和當下京畿局勢,這也是賈赦賈政最關心的問題。
這京師城中一下子湧入流民數萬,流言一日幾傳,弄得人心惶惶,雖說《今日新聞》也發了消息,但是那畢竟還是中上層才最先得到,而在最下邊,更多的還是口耳相傳的那些不靠譜小道消息。
便是賈政每日去工部,也很難得到真實可信的消息,現在趕上了馮紫英這個出入內閣宮禁的大紅人,自然要把情況問個明白,也好安頓府裡上下人心。
“《今日新聞》所刊載的消息也是大體屬實,蒙古人的確在遷安城敗了一陣,不過未傷元氣,所以才會又在三屯營襲擊了京營,……”馮紫英也懶得多說太多具體的細節,隻說這幫人想聽的消息,“京營現在情況的確很糟糕,俘虜的事宜朝廷委托小侄和蒙古人談判,具體也談得差不多了,但如何落實談判達成的條件,還得要看朝廷的意見和下一步與蒙古人那邊的溝通,……”
“哦?賢侄真的和那蒙古人的首領麵對麵親自談判?那些蒙古人可不是好相與的,難道賢侄就不怕他們突然翻臉相向?”
饒是賈赦賈政一大把年齡,也算是見過世麵的角色了,聽得馮紫英親自與蒙古人首領麵談,還是忍不住有了八卦之心,沉聲問道。
“小侄自然也是有準備,當初就約定各自不能帶武器,便是侍從護衛也隻能隔著一段距離,能進場也就那麼區區幾人,真要翻臉動手,蒙古人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兩邊也都是驗明正身的,若非如此也不敢這般。”馮紫英笑著解釋,“其實也不必把蒙古人想得那麼凶險,前兩年小侄去寧夏平叛,也一樣是單槍匹馬和土默特人的首領麵談,這一回不過是換了內喀爾喀人的首領罷了,並無什麼不一樣。”
賈赦賈政以及一邊兒的賈寶玉、賈環乃至賈蘭都是唏噓感慨,都覺得馮紫英話雖如此說,但是換了其他人,又有誰有如此膽略魄力敢去和蒙古人首領會麵?沒準兒酒杯一甩,要麼刀斧手湧出刀斧加身,要麼就是弓箭手萬箭齊發,射成馬蜂窩。
幾人望向馮紫英的目光又多了幾分不一般,之前也隻是道聽途說,現在馮紫英親口言及和蒙古敵酋當麵談判,這等如此勁爆刺激的場麵竟然還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人身上,讓幾個人都很有點兒與有榮焉的感覺。
“賢侄果然是將門虎子,這般陣勢,堪比鴻門宴,怕是尋常將帥都未必有這般勇氣去一唔。”賈政也忍不住感慨萬千,望向馮紫英的目光越發複雜。
此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出將入相可期,想當初若是早早把三丫頭許給他,又或者元春未曾進宮與他婚配,豈不是賈家以後最大的奧援?
隻是現在卻是悔之晚矣,賈政心下琢磨,聽聞環哥兒說三丫頭對馮紫英頗有情意,照馮紫英當下的情勢,隻怕一兩年裡還要青雲直上,這麼說來,探丫頭便是許給他做妾,好像也不算辱沒了賈家吧?
這份心思一起,讓賈政既有些心動,又有些羞慚。
以前便是王子騰提起,他也是惱怒異常,認為合適有辱家門,但是現在卻有些不一樣了。
看著馮紫英飛黃騰達,而薛家的薛寶釵,林家的林黛玉竟然都能借此機會魚躍龍門,而賈家居然還隻能靠著二女才能攀上關係,饒是他在這方麵遠不及自己兄長那麼勢利熱衷,但是從榮國府賈家未來出發,從為日後寶玉的將來考慮,如果能把馮紫英牢牢拴住,讓探丫頭得償所願的同時也能讓賈家和寶玉有一個依靠,未嘗不是意見幾全齊美的好事,他自然也樂見其成。
不過賈政也知道這裡邊怕也還是有些關礙。
一是探丫頭這邊。
固然探丫頭真的如環哥兒所說真的對馮紫英有些情意,但看看尋常作伴的寶丫頭、林丫頭都是為正妻,便是名不見經傳的薛寶琴都是為媵,她卻要去做妾,隻怕心裡有些難以過得了這個坎兒。
二是馮紫英那邊。
隻怕馮紫英從未想過此事,驟然提起,也還不知道馮紫英如何想。
三是還得要顧及這闔府上下的麵子。
賈府小姐去與人做妾,怎麼都覺得不是一件光彩之事,馮紫英縱然了得,聲譽日隆,但也隻是一個五品官員,現在還在外埠。
這京官和外埠地方官員在京師城裡士民心目中的感覺便大不一樣,若是馮紫英還在京中為官,那無疑能讓府裡人好接受許多,想到這裡賈政也忍不住琢磨,也不知道馮紫英一兩年內能不能調回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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