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其實很不喜歡來寧國府。
給她的感覺是寧國府裡始終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陰霾一般,壓抑而燥鬱,讓人很不舒服。
不過二奶奶和秦可卿關係甚密,秦可卿經常來二奶奶院子裡,奶奶也時不時的要去寧府那邊。
那緊挨著天香樓的逗蜂軒便是王熙鳳去秦可卿那邊時二人經常遊玩的地方,那一處緊鄰沁芳溪和假山石,水石相映,格外幽雅,加之溪畔茜草蔥蘢,花木繁盛,夏日裡更是一個好去處。
繞過逗蜂軒便是天香樓,天香樓是一處二層樓閣,固然與大觀園裡的諸般樓閣無法比,但是在寧國府這邊卻也算是一處遮奢所在了。
還未進門,便見那賈蓉臉色陰沉著從門口出來,見到平兒才是勉強展顏一笑:“平兒姑娘來了,可是來找我家娘子?”
“見過小蓉大爺。”平兒彬彬有禮的一福,“奶奶吩咐來和蓉大奶奶說個事兒,所以便過來了。”
“噢,……”賈蓉本欲舉步便走,但隨即又停住腳步,遲疑著道:“前幾日馮大爺回京,聽說去了你們西府那邊兒?”
平兒一驚,但卻是表麵不露聲色,“是來過兩回,頭一回是大老爺和二老爺宴請了馮大爺,後一回是大老爺招待的,……”
賈蓉有些遺憾,看來馮紫英還是沒有把寧國府打上眼,不過想想也是,薛家二女是王氏的侄女,林黛玉是賈政的嫡親外甥女,關係的確不一般,寧國府就隔了一層了。
不過他和賈瑞現在過從甚密,經常在一起吃酒高樂,一次賈瑞酒醉無意間也說起似乎馮紫英和這平兒也有些瓜葛,隻是再深問,那賈瑞卻似乎意識到失言了,便不肯再說,這一仔細打量,都說璉二叔因為二嬸子的潑辣,一直對這丫頭未能得手,沒想到這丫頭居然能攀上馮紫英這根高枝兒。
被賈蓉的目光看得心裡有些發慌,下意識的夾緊雙腿,都說這位小蓉大爺恣意放蕩男女不忌,千萬彆……
賈蓉自然沒想到平兒會有這般心思,他還在琢磨二嬸子和璉二叔和離了,這平兒現在算是個什麼身份?
是馮紫英瞧上了這丫頭,卻如何得手?
難道是王熙鳳和那邊兒二太太送金釧兒玉釧兒一般送給馮紫英?
二嬸子能舍得這個貼身丫鬟?
不過馮紫英的確喜歡這一口,這榮國府倒是挺會投其所好,從王氏送金釧兒、玉釧兒到薛大傻子送香菱,的確把馮紫英侍候得好,便是那晴雯沒準兒也是寶玉礙於麵子,有意攆出去,然後卻是走了馮紫英的路子。
算來算去自己寧國府這邊就欠了許多,各方麵沒法比啊,想到這裡賈蓉就搖搖頭,這方麵的火候還是差了點兒,比起賈赦、賈政這二位來,自己老爹就要懶散許多。
“哦,我還說馮大爺若是有暇也我們寧國府坐一坐呢。”賈蓉歎了一口氣,“那好,平兒你去吧,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平兒見賈蓉神色鬱鬱,本想多說兩句,但是想到還沒有見到秦可卿,有些事情還不宜現在就說,還要看秦可卿的心思,所以也就忍住了嘴。
……
見平兒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秦可卿才蹙起眉頭起身,在屋裡走了一圈兒,“寶珠,你說二嬸子這等時候叫我去作甚?而且還是讓平兒這般鄭重其事的相邀,反倒是讓我心裡惴惴不安了。”
“奶奶擔心什麼?”和老實敦厚的瑞珠相比,寶珠就要機敏聰慧許多,在這府中幾年,秦可卿倒也沒有瞞二女什麼。
二女生得花容月貌,便是和榮國府裡那一等一的丫頭相比也絕不遜色,而且連二女如何進府,自己名義上的公公和丈夫都有些懵懂,問二女自家,二女也一樣一問三不知,隻知道一個老家在大同,一個在湖州,一北一南,卻自小就被人養著,一直到秦可卿嫁入寧國府之後,二女才被賣入寧國府給秦可卿當貼身丫鬟。
“說擔心倒也沒什麼,二嬸子現在要說都不算我嬸子了,她和璉二叔和離了,卻要還一樣要強,在榮國府裡一樣說一不二,那些下人們反而更怕她了。”秦可卿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能有什麼,還能值得她惦記不成?”
“那可不一定,奶奶你可彆妄自菲薄,看看府裡兩位爺這一年來的態度變化,奴婢琢磨著怕是有什麼事兒。”
寶珠生得娥眉瓊鼻,眉目間隱約有幾分英武貴氣,削肩蜂腰,話語聲卻幾乎沒有蘇杭那邊的吳儂軟語腔調,反而是正經八百的京師口音,要仔細聽才能隱約聽出在尾音上略有吳音。
“哦,那你說說能有什麼事兒?”秦可卿倒是有些好奇。
“奶奶不是一直琢磨自家身世麼?”寶珠挨著秦可卿坐下,捧著秦可卿的手,感覺到秦可卿手上的涼意,趕緊把手爐拿過來,用軟巾裹著,將秦可卿手放在裡邊熱乎。
秦可卿性子溫婉柔媚,待人親善,和瑞珠、寶珠兩個丫頭情同姐妹,並不比王熙鳳待平兒、黛玉待紫鵑差,甚至還因為自己的身世成待二女多了幾分親厚之意,而瑞珠、寶珠也待秦可卿如親姐姐一般。
“嗯,怎麼,寶珠你打探到消息了?”秦可卿猛然間一下子激動起來。
“不,不,奶奶,若是奴婢真的打探到消息,怎麼可能不第一時間告訴您?”寶珠見秦可卿如此激動,趕緊拉著對方手道:“奴婢隻是覺得老爺和大爺原來怕是知曉一些,但是未必知曉全部,但是這半年裡奴婢一直在小心觀察,覺得老爺大爺現在怕是應該知曉了,……”
“為什麼這麼說?”秦可卿很敏感,立即問道。
“奶奶可曾記得五六月間大爺曾經出門過一趟?”寶珠眉宇間藏著幾分思索,“聽說是去的永平府,替馮大爺那兩位尤姨娘送了一些鬆花綾鍛和一些土特產,可原來大爺對那兩位馮家姨娘並沒有這般看重,要說那兩位姨娘雖然是咱們太太的妹妹,但並沒有血緣關係,兩位姨娘也從來沒有進過府,所以老爺大爺都說那兩位姨娘不知禮數,不太待見,那位老太太倒是經常進府,但除了太太外,老爺大爺身邊的人都不怎麼理會她,……”
秦可卿也知道那位尤老娘來府裡很勤,但畢竟是太太的母親,雖說沒什麼血緣關係,但是名分上卻不能少,她對對方倒也還尊敬,不過也感覺得到府裡其他人有些冷淡。
不過那位老太太倒是一個精明豁達的角色,成日裡笑口常開,便是吃了冷也不在意,當然也不知道人家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藏在心裡。
“那又如何?怎麼還和尤老太太扯上關係了?”秦可卿有些糊塗了。
“不是,奴婢就是奇怪大爺平素都是不太待見那馮家二位姨娘麼?怎麼這一回卻又眼巴巴地去跑去永平府送綢緞送土特產,這般討好了?”寶珠問道。
秦可卿這一回倒是緩緩搖頭:“寶珠,你卻不知道,大爺去送綢緞送土特產不是討好那二位姨娘,而是去討好那小馮修撰才對。”
“對啊,奴婢記得奶奶曾經說過,這闔府內外,興許知曉奶奶身世的就是那位小馮修撰,隻不過那位小馮修撰卻對奶奶如避蛇蠍,可越是這樣就越說明他肯定知曉奶奶的身世,而且奶奶的身世肯定還不尋常。”
寶珠很肯定地道:“奶奶再想一想,大爺原本和那位馮大爺也沒什麼交道,就從那位馮大爺經常出入西府那邊兒,卻鮮有來咱們東府一回就能看出來,但是大爺這一回卻不遠數百裡去見那位小馮修撰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秦可卿還是不明白。
“奶奶克曾經記得在大爺去那永平府之前有一晚回來特彆晚,而且是和老爺一道,回來之後幾日心情都不好,連那壽兒都挨了大爺的一頓鞭子?”寶珠目光閃動,油黑如鑽。
壽兒是賈珍的貼身奴仆,照理說賈蓉是不可能打的,照說就算是惹到了賈蓉,以賈蓉這種溫和性子也不會打人,但卻挨了賈蓉一頓鞭子,的確少見。
“奴婢問過那壽兒為何挨打,壽兒也是莫名其妙,隻說他是陪著老爺大爺去了玄真觀,半夜才回來,弄得神叨叨的,就多了一句嘴便挨了一頓打,……”
寶珠的話讓秦可卿一震,“你是說老爺大爺是去玄真觀了?”
玄真觀是公公的父親,太爺賈敬出家修道的地方,府裡都知道,但深居淺出,便是她嫁進來之後也未曾見過一麵,而太爺賈敬是進士出身,這對於榮寧二府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但是最終賈敬卻莫名其妙地出家修道去了,很是神秘詭異。
“對,奴婢也是那時才知道老爺大爺去了玄真觀之後回來便幾日心情不好,再後來大爺就去了永平府,然後沒有多久,太爺便過世了,……”
寶珠一字一句,如冰落玉盤,清脆中帶著幾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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