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得捧著,什麼得順著,什麼人得熬著,他都是分得清楚的。
眼前這一位他還在嘗試著接觸,人家是在名氣太大了,京師城裡大名鼎鼎的小馮修撰,薊遼總督馮唐的獨子,齊閣老和喬左副都禦使的門生,怎麼就會突然來永平府這旮旯裡當同知了?
要說永平府當然不能算旮旯,但是要和寧波府、保定府這些豪門大戶比起來,肯定就遠遠不如了,據說人家是完全可以去這些地方的,但沒去,就是來你這永平府了。
馮紫英走馬上任第二日,人家就規規矩矩送來一份賀禮,不輕不重,一方硯台一柄連鞘窄鋒刀,寓意文武雙全。
後來尤二姐他們到了之後,這廝又專門去府裡送了一些首飾,連帶著兩個通房丫頭也都有份兒。
雖然不算多名貴,但是三五十兩銀子也是值的,倒是把尤二姐喜歡得心花怒放,不圖這值多少銀子,關鍵是總算是感受到了當姨娘這半個主子為外人所知曉甚至尊重認可的滋味兒了。
那一日馮紫英回屋尤二姐便是格外火熱激情,床上更是十八般武藝都使將出來曲意逢迎,弄得馮紫英都忍不住好生恩愛了一番。
“老蔫兒,廢話少說了,我上次和你交代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馮紫英也知道這人都是老油子了,也不廢話,直接步入正題。
對馮紫英來說,你油也好,賴也好,橫也好,貪也好,都無所謂,他隻要一點,能做事兒,自己交代的事情,你得做好。
做不了,那麼什麼毛病都得要給你翻出來,做得好,什麼問題也都能壓下去。
“大人,匠戶的情況已經清理登記完畢,一共是八百九十二戶,三千四百七十九人。”宋三正色道:“其中尚能保持製作能力者六百八十七戶,一千零四十九人,其餘皆因年老體衰或者係婦孺,……”
馮紫英點點頭,看起來這戶數雖多,但是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匠人卻不多,這也正常,鬆散這麼多年,能有這樣一個情況不錯了。
“那原來東勝左衛、盧龍衛、永平衛的軍戶情況呢?”
聽得馮紫英問及這個問題,宋三臉上的皺紋都密集了幾分,遲疑了一陣之後才道:“大人,時日久遠,二十年了,而且中間還經曆了三衛合並和將兵士全數歸集興州右屯衛這一過程,這期間變動太多,許多檔案資料早已經湮滅流失,再要重新來一一清理,難度實在太大,……”
這事兒提出來時宋三就知道這是個麻煩事兒,誰也未曾想到這位新來同知一來就要做這事兒,前麵幾任同知那個不知道這是燙手事兒,而且你清理這些軍戶有何意義?
這些軍戶們要麼就是匠戶身份明確,要麼就是沒什麼手藝的莊戶人,早已經把身份轉為民戶,甚至附籍這些豪門大戶背後了,你這來清理這個,不是找事兒麼?
“老蔫兒,你少在這裡蒙本官,我還不知道你在勘合科乾了二十七年了,二十年前你剛從典吏變司吏,正是要好好表現的時候,你敢說這些檔案資料湮沒了?信不信本官就要用這一條治你罪?”馮紫英盯著對方道:“我知道你有難處,不過沒關係,我不是要和誰過意不去,我也知道這些軍戶們現在都傍上了大樹,跑去開平中屯衛的,我自有辦法把他們帶回來,這些大戶們藏匿著的,我就要你給我清出來,……”
宋三當然不敢把這些軍戶檔案資料丟失了,他隻能說可能不全或者不詳細,這是他這個兵房勘合科司吏的職責,要在這上邊沒了分寸,那是要掉腦袋的。
“大人,您這是何苦來哉?都是些苦命人,這軍戶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您清理出來又能如何?難道還能把他們全都分撥地重新按照二十年前那樣管起來?這盧龍城周圍哪裡還有地?你若是讓他們去偏遠地方墾荒,那要不了多久,還不又得要四處流亡,所剩無幾?”
宋三苦口婆心。
馮紫英不為所動,“清理是一回事兒,我這個同知就是乾這個的,你這個兵房勘合科的司吏更是責無旁貸,至於說清理出來之後如何處置,那是府尊大人的事情,你操什麼心?總不能幾千軍戶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湮滅了吧?朝廷顏麵何在,律法何在?”
宋三聽出了一些端倪來,狐疑地看了馮紫英一眼,“大人,您莫不是有什麼其他想法?”
這些軍戶現在基本上都是歸附與這盧龍縣裡各家大戶們,土地也早就被這些人化整為零通過各種手段給拿下了,現在馮紫英要來清理這個,簡直就是虎口奪食。
這是要逼著這些大戶們吐出吞進去的肉啊,他宋三固然不敢把軍戶檔案資料毀了,但是要讓他去直麵和這些大戶們對陣,也是他不敢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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