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的沉重口氣讓殿上一乾人都是心中一震。
看得出來大汗對舒爾哈齊父子在黑扯木的豎起大旗極為警惕。
雖然現在依附於舒爾哈齊父子不過區區兩三千戶,不到萬人,但是要知道幾個月之前他剛逃到黑扯木時隻能依靠開原衛的大周軍的庇護,不過三五百戶他自家親信族人,現在卻驟然暴增到了兩千多戶,要從這個勢頭上來說,卻是令人心驚。
“大汗,舒爾哈齊在黑扯木豎起建州右衛指揮使的大旗著實可惱,但是他這種勢頭恐怕是難以持久的。”安費揚古忍不住出列行禮,然後才道:“您可以看到附從他的那些農戶基本上都是他剛豎起大旗之後,從各地野地裡逃去的逃奴和野人,可是這種人數畢竟有限,您看看現在十天半個月未必能有十戶人逃到他治下,而且大周也嚴禁漢人到他地盤去開荒,所以他也就這個樣子了。”
“是啊,兩三千戶,而且多是以老弱婦孺為主,能收羅抽丁的士卒能有一千人已經是極限了,而且大部分未經訓練,缺乏馬匹甲胄,不足以對我們有多少威脅,唯一可慮的倒是他們背後的開原衛,那趙率教據說已經死心塌地投靠了薊遼總督,而舒爾哈齊雖然是李成梁當時專門針對我們扶出來的棋子,但是馮唐卻用得很順手,現在更是大力扶持,我估計趙率教肯定是得到了馮唐的密令,要絕對保證舒爾哈齊所部安全,否則很難解釋開原衛會冒著大雪就在黑扯木建立一座堡寨,……”何和禮也插話道。
“不僅如此,一旦舒爾哈齊和這座堡寨立定,那無疑會對烏拉部形成一種呼應,他們距離不遠,如果大周在這裡不斷增兵,日後我們再想要剿滅烏拉部,就不得不防範黑扯木這邊的援兵了。”安費揚古也進一步補充道。
開原衛突然在黑扯木建立堡寨,這大大的震動了建州女真,這是數十年來破天荒的第一遭。
幾十年來,關外一直都是大周不斷收縮,比如放棄的寬甸六堡,但現在大周卻在黑扯木建立堡寨,雖說這座堡寨規模遠無法和寬甸六堡相比,但是這無疑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動向。
這是近幾十年來大周第一次在邊牆外設立新的堡寨,雖說黑扯木是在舒爾哈齊控製下,但是以舒爾哈齊那點兒力量,努爾哈赤一夜之間就可以將其全數剿滅,但是現在大周若是在那裡建起了堡寨,就和舒爾哈齊互為犄角,進而與在後邊兒的開原衛重鎮鐵嶺形成三角,這就會成為一個難以拔除的釘子了。
努爾哈赤的眉頭深所,下邊人所說他都明白,但是他要的是如何處置,而不是分析情況。
“那我們就聽任大周的這座堡寨建立起來?”努爾哈赤越發覺得焦躁起來,“額亦都,你說。”
自打這個新任薊遼總督走馬上任之後,一係列的手段就讓自己原本順風順水的攻略大計舉步維艱起來。
科爾沁人的反複,察哈爾人的威脅,葉赫部的公然挑釁,再加上舒爾哈齊的反叛,這一樁樁事情接踵而至,讓努爾哈赤應接不暇,居然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應對。
鈕鈷祿·額亦都無疑是當下努爾哈赤最信重的大將,不僅僅是在軍事上額亦都的沉穩老練讓努爾哈赤十分滿意,而且額亦都為人寬厚,待人大方,幾無私心雜念,所以努爾哈赤一直對其信任有加。
隻是隨著額亦都年齡漸漸大了,身體也不如以往,所以征戰事宜基本上不再參與,而是更多的負責協助努爾哈赤內政方麵的事務。
“大汗,黑扯木這邊短時間內恐怕我們還沒有太多更好的應對之略,除非我們立即就和大周正式開戰,但我們現在並未做好這方麵的萬全準備,我們的實力也還不足。”
額亦都其實也明白努爾哈赤並不想立即和大周撕破臉,現在的建州女真還不具備這個實力。
“那我們該怎麼做?”努爾哈赤定了定神,靜下心來,急也無濟於事,努爾哈赤這一點也還是明白的。
“我以為我們首先要搞明白我們現在最大的弱點是什麼,才能有針對性的做事情。”
額亦都十分平靜,雖然不參與征戰了,但是額亦都更多心思放在內政上之後,卻能對建州女真軟肋短板看得更深。
殿內越發寂靜,眾人都知道額亦都的態度往往就代表著大汗,甚至可能就是大汗授意如此。
“我們的最大的問題還是人口不足,人口不足就意味著兵員不足,幫助我們墾種墾荒的農戶不足,打造鐵器武器和盔甲的匠戶不足,這會引來一連串的問題,糧食和草料征集不足,沒有替我們牧馬放羊,盔甲武器無人替我們製造和修複,其實我們想要拿下烏拉部的主要目的除了可以更好的麵對東海女真外,另一個原因也就是烏拉部有數萬戶可以納入我們麾下的人口,可以極大充實我們建州女真。”
努爾哈赤很欣賞額亦都每每把事情梳理得有條不紊的性子,一件事情從分析到推斷,總能讓人信服。
“現在烏拉部雖然還橫亙在我們通往東海女真的麵前,但是烏拉部實力大損,已經沒有多少餘力來乾擾我們招撫東海女真諸部了,前些日子我奉大汗之命去招撫渥集部,也收到一些效果,……”
“……,渥集部分布太過分散,有二三十部,已經陸續有南部四五部表示願意臣服於大汗,並為大汗提供士卒,當然從盔甲到武器都需要由我們來承擔,同時我們還需要為諸部提供鐵器、鹽巴、布匹等物資,而這些物資我們現在自身都還不足,還需要從大周那邊換來,所以從目前來說,我們還不能徹底和大周交惡。”
這也是現在建州女真存在的最大問題,沒有人口,糧食不足,士卒一旦損耗很難彌補起來,可人口隻能通過征戰來獲得,但現在烏拉部和葉赫部都無法再用戰爭來解決,舒爾哈齊還在不斷挖牆腳,科爾沁人被大周和察哈爾人嚇住了,局麵陡然反轉,這讓努爾哈赤極為頭疼。
“那我們現在究竟該怎麼做,額亦都,你就彆賣關子了,說個痛快!”褚英很不滿意這個老家夥的倚老賣老,經常在父汗麵前裝神弄鬼,覺得離了他便不成似的。
額亦都沒有動氣,隻是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
褚英是大汗嫡長子,暫時還不能和其撕破臉,但是額亦都也知道安費揚古和費英東、何和禮等人都對褚英極為不滿,認為其粗魯無禮,性格剛愎狂躁,不適合接掌汗位。
隻是現在剛出了舒爾哈齊反叛一事,這建州女真內部實在不易再有內訌,而且大汗身體尚好,現在還說不到那個份兒上來,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褚英,稍安勿躁,且聽額亦都說完。”努爾哈赤首先就訓斥了褚英一句。
額亦都點點頭,“除了人口問題外,還在於我們建州女真周圍形勢發生了變化,原來大周那邊基本上不太過問邊牆以外的事情,或者頂多就是口頭或者諭令申斥一番,但我們做了也就做了,連李成梁都無可奈何,像輝發部和哈達部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這位新任薊遼總督來了之後就有些變化了,不但威脅要出兵,而且擺足了姿態,趙率教和杜鬆都充當起走狗,……”
“現在這位總督不但大量向葉赫部和察哈爾人提供物資,而且連舒爾哈齊和烏拉部也得到了一些援助,而我們要從大周得到這些東西,不但要交換,而且還屢受限製,所以這種局麵很糟糕,需要改善。”
這一席話聽得在座眾人都有些心情沉重,一年前局勢還一片大好,一年後,居然就陡然逆轉,這不能不讓人心裡起了某種疑慮,現在的建州女真還遠未到稱霸關外的地步。
“額亦都,那我們也就是要從兩方麵來改變這些局勢了,一方麵要繼續獲得人口,一方麵是要改變周邊形勢,但這都和大周息息相關,不好辦啊。”代善忍不住插話道。
“的確不好辦,但是不好辦也得要去做,總歸要去嘗試做,不然難道坐以待斃?”額亦都點點頭。
“額亦都,你說一說我們如何去做。”努爾哈赤見殿中諸子眾將的心氣都漸漸統一起來,這才給額亦都示意。
“第一,人口的補充,一方麵繼續向東海女真那邊派出使者去遊說和勸服,當然要給他們好處,這些野人隻看重鹽鐵布茶,這些我們要想辦法從大周那邊交換更多才行,但我們可以做到;另一個方麵,請大汗下令,招募吸引漢人來我們這邊墾荒,可以予以他們更好的待遇條件,否則這些人不會來,……”
“第二,處理好和周邊的關係,對科爾沁人,我們要繼續拉攏,聯姻是最好的辦法;對察哈爾人,林丹汗日漸長大,想必也有一些想法才對,我們可以想辦法與其結盟,破壞他們和大周現在和平相處的關係,這一點我覺得大有可為,據說林丹汗一直有意要恢複其黃金家族極盛時候的輝煌,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一旦察哈爾人西進南下,我們會支持他,幫助他,……”
“……,對葉赫部和烏拉部,還是堅定不移的戰爭,但是我所說的戰爭,不是全麵開戰,而是小規模的襲擾,迫使他們沒有更多精力穩定局麵,尤其是烏拉部,經曆了這幾年戰爭,他們已經相當困難了,隻要我們徹底開戰,想必大周不會介入太深才是,……”
努爾哈赤非常滿意,這是他和額亦都早已經商議過的,但是額亦都又做了全麵的完善和延伸,整個戰略更為周全和細致,連褚英這個家夥都聽得連連點頭。
“對大周,我們可以示之以弱,維係好關係,以便於能擴大貿易,用我們的藥材、毛皮、馬匹去換取他們鹽鐵布茶,同時也可以收買他們的官員將領,……”
“第三,就是對新任薊遼總督,……”
額亦都話音未落,努爾哈赤便打斷了對方,“額亦都,此事我們再議,就不在這裡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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