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大的兒子賴尚榮居然用了一萬兩銀子捐了一個七品官,另外有用八千兩銀子打通各方關節,半年之內就獲得了實授實缺,而且是江西某縣縣令,據說很快就要赴任了。
這個消息是馮紫英無意間獲知的,到吏部去拜會齊師時,不經意間聽到了說起今年捐官數額不多,但是卻有一些大手筆,一位主事便提到了賴家賴尚榮捐官正七品候缺,然後很快就獲得了實授。
再一打聽,這實授也來之不易,當然這就不是外界所能知曉的了,不過對馮紫英來說,隻要想了解到這並不難。
一萬兩銀子捐官這個手筆不可謂不大,而更為誇張的是用八千兩銀子來打通補缺這一關鍵。
大周雖然有捐官這一體製,但是捐官曆來不受吏部的喜歡,往往是捐了官三五年都未必能得到機會補缺,即便得到補缺也多是四川、雲貴或者陝西、兩廣等地窮鄉僻壤,但賴家居然能花下如此血本來做好此事,不能不讓馮紫英感到震驚和佩服。
一萬八千兩銀子,便是薛家、賈家這樣的家庭都好好生掂量一番,賈璉也不過是花了幾千兩銀子捐了一個虛銜的同知,而一個奴才家,就敢花幾倍於賈璉這個正經八百家主嫡子的花銷,捐一個實授實缺縣令,而且還是江西的。
江西雖然相較於江南諸省直無法比,甚至也不比北地諸省,但是比起四川、雲貴、兩廣和陝西這些地方來又要好許多了,這麼短時間,就能謀到一個江西實缺,不得不說這賴家動作力度夠大。
而賴家在不敢讓賈家知曉的情況下就謀到了這樣一個機會,除了使銀子,也就沒有彆的路子了。
這讓馮紫英實在無法不懷疑,這賴家是不是在修園子這一出裡掙了不止這一萬八千兩銀子,才能如此大方的一擲千金,捐一個官來當。
“那大爺打算怎麼弄?”倪二眼睛都亮了起來。
黑吃黑是他最喜歡的了,如果街坊之間倪二對賈家還有幾分敬畏的話,但是對賈家的奴才,倪二就毫無忌憚之心了,再想到本來自己還能多拿下一兩處活計卻被賴家截胡,至今自己還有不少銀子未曾結到賬,而賴家卻早已經落袋為安,倪二心裡自然就難以忍受。
“不急,先把準備工作做起來嘛。”馮紫英笑了笑,“這修園子賴家既沒有人手,也沒有手藝,還不是得到外邊兒去找人,賴家進貨,尤其是那花木,據我所知不少就是來自桂花夏家,……”
倪二恍然大悟,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薛大爺的嶽家啊,爺,我明白了,……”
賴家其實也就是一個空手套白狼的角色,這一點賈家上下也都明白,甚至賈母也有意無意是讓賴家來摻和這筆生意。
賈府裡邊自然不會少明眼人,賈赦、賈珍掙了這個銀子,下邊人固然有些看法,但是都覺得可以接受,這榮寧二府本來就是賈赦和賈珍的,不過就是左邊兜裡揣到右邊兜裡,但是你賴大賴二也來插一腳,憑什麼?
都是府裡邊下人,都是拿薪水養家糊口,你卻一家人把榮寧二府大管家位置壟斷不說,這吃肉卻沒有想過給下邊人分潤一點兒,那怎麼行?
以前也就罷了,零敲碎打的,赦老爺和珍大爺也沒有在意,但是這一次赦老爺和珍大爺主事,你仗著賈母寵信還來這麼一出虎口奪食,把赦老爺和珍大爺得罪死了,立即就在府裡邊樹立了兩個最大的敵人。
若是賈家現在興盛,不在乎這幾萬兩銀子也就罷了,但現在是賈府連幾百兩銀子都得要掰著花了,逼得王熙鳳現在都走投無路了,你還來這麼一出,那就真的不好說了。
馮紫英不認為賴家在有把柄落在人手上的時候還能頂得過賈赦和王熙鳳的聯手進攻,尤其是在外邊兒還有倪二支持,府裡邊還有賈瑞這個攪屎棍的煽風點火。
就看這賴家能榨出多少銀子來了,但無論如何也能幫賈府緩解一下財政危機,讓王熙鳳不至於成日裡扭著自己不放了。
倪二喜笑顏開的離開,早已經等候著的賈芸這才上前見禮。
“芸哥兒,在銀莊裡可曾乾得順心?”馮紫英看著神采奕奕的賈芸,忍不住頷首笑道。
比起幾年前那個落魄窮酸的賈芸,眼前的這個青年人簡直如同脫胎換骨了一般,一身淡灰色府綢長袍,麵如朗月,氣宇軒昂,手中一柄犀骨折扇,前明唐寅的《桃花庵歌》中的兩句題在其上,“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倒也有些意境。
就是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是附庸風雅,還是真的能明悟這其中道理了,以馮紫英看來,估計還是前者居多。
“謝謝大爺的提攜,賈芸沒齒難忘。”賈芸言出至誠。
若說馮紫英將他安排到這大觀樓來做事是一番曆練打磨的話,那麼將他推薦並做擔保讓其到海通銀莊京師號做事,那就真正是對他賈芸的大恩大德了。
賈芸知道,京師城無數人都想來海通銀莊做事,甚至不少人都托到了忠順王爺那裡,但是這海通銀莊終歸是要賺錢的,連忠順王爺都知道舍一筆銀子可以,但是銀莊裡的事務那是尋常人不能插手的,一旦出了問題,那涉及到數百個股東的利益,他忠順王爺也背不起這個責任。
如馮紫英所言,讓自己到海通銀莊做事,一是因為知根知底,人品放心;二是經曆了大觀樓的曆練,覺得自己能做事;三是他馮紫英認可的人。
賈芸知道,若說是前兩者,無數人都能具備這些條件,唯獨第三條,那才是關鍵,不是小馮修撰的人,這海通銀莊的重要位置便不能坐。
就像璉二叔,若非是去了一趟揚州入了馮大爺的眼,哪裡能有機會來組建這個海通銀莊京師號,要知道揚州號和大同號乃至廣州號都是馮大爺的親表兄負責的,賈璉在之前並沒有太多從商的經驗,完全是到揚州之後讓馮大爺一手一腳帶出來的。
賈芸當然也知道馮紫英和賈家的密切關係,林姑娘是二位老爺的嫡親外甥女即將嫁給馮大爺為三房嫡妻,甚至有傳言說二姑娘亦有可能要給馮大爺做妾,這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轉念一想,二姑娘一個庶出女,以大老爺的心性,倒不是不可能,這也能鞏固璉二叔在馮大爺這邊的地位。
“好了,芸哥兒,這些奉承話就不必說了,做好你手中事兒就好。”馮紫英擺擺手,“璉二哥這段時間恐怕家裡事情耽擱多一些,你恐怕要擔待一些,……”
賈芸心中一凜,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這位爺在變相的表達對賈璉的不滿,但這段時間賈璉在和屋裡的二嫂子鬨和離,的確耽擱時間多一些,但總體來說,也沒有影響到京師號的營生。
“大爺,璉二叔雖然家裡有些事兒,但是他可從未耽擱過號裡的營生,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賈芸趕緊道。
“彆那麼緊張,我可沒對璉二哥有什麼看法,我隻是說他們兩口子的事情走到最後肯定會有些影響,你就多操心一些,嗯,下一步璉二哥何處去還要看他的想法,你應該知道他想去揚州號,但是又放不下這邊兒,我的考慮你在打磨一下,大同號那邊我表兄已經基本做上路了,不行我打算讓你去大同號獨當一麵,有沒有這個信心?”
馮紫英的話讓賈芸大喜過望。
大同號和京師號、揚州號、廣州號乃至金陵號這些地方肯定沒法比,但是那畢竟是獨當一麵啊。
這京師號雖然是賈璉執掌大局,自己協助,但是像自己這樣協助賈璉的還有兩三個,都是其他渠道來的,比如是忠順王或者其他大股東們推薦來的,但都是經過了馮大爺的審核認可才得以上任。
要說這幾個助手中,自己無論是資曆還是家世都是底氣最不足的,無數人都渴望著能出去獨當一麵,現在若是自己有機會,那簡直就是一份天大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