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感覺您好像對遼東的局麵擔憂並不僅止於女真人吧?”汪文言目光湛然,直視馮紫英,“大人,既然您信任我,文言自然肝膽相照,若是您覺得有些話的確不好說,文言日後絕不多問一句。”
馮紫英愣怔了一下,他沒想到汪文言的感覺如此敏銳,想了一下才緩緩道:“文言,為什麼這麼說?”
“您這一段時間也介紹了遼東情況,其他不好說,但是對薊遼這邊兒的諸軍分布文言還是記憶猶新的,尤家兄弟是總督大人心腹,本該儘數布置於遼東一線,但卻為何抽調薊鎮諸軍前往遼東,而將尤將軍所部置於薊鎮?”
汪文言毫不客氣。
馮紫英不動聲色:“也許我父親覺得薊鎮處於遼西走廊咽喉所在,一旦女真或者蒙古人突破南下,便會危及京師,所以……”
“不對,原來駐紮在薊鎮的馬守亮部也算精銳,而且對薊鎮一線情況熟悉,幾年女真人和蒙古人真的南侵,馬守亮部也應該抵擋得住。”汪文言搖頭,“更何況大人也和我說起過,察哈爾部和總督大人還算相善,此番又支援了一些物資與察哈爾人,關係更見親善,察哈爾人短期內不太可能南侵,至於女真人,手根本就伸不到這邊兒來,難道葉赫部還能南侵不成?”
“那文言覺得我父如此安排是何緣故呢?”馮紫英輕笑。
“這正是文言感到納悶疑惑的地方,總督大人將尤氏兄弟精銳至於薊鎮一線駐紮,要麼是覺得薊鎮不穩,要麼是覺得馬守亮部不可靠,或者二者兼有,但文言卻不明白這薊鎮為何就讓總督大人如此重視,除非……”
馮紫英知道汪文言應該猜到了一些什麼。
來了京師幾個月,天生就是玩政治的性子讓汪文言在京師城中如魚得水,很快就對朝廷內外京師城中的各方情況熟悉起來了,自然對太上皇、皇上和義忠親王以及京中武勳、文官乃至朝中南北之爭的情形十分了解了。
尤其是義忠親王和太上皇之間的關係,二者和皇上之間的關係,太上皇和武勳之間的關聯,文官們和天家之間的微妙,汪文言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琢磨出其中門道來,這份政治嗅覺讓馮紫英都覺得震驚,不愧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除非什麼?”馮紫英淡淡地問道。
“除非京師出事,可能會牽扯到京師周圍的軍隊,而距離京師最近的邊軍,除了宣府,就是薊鎮。”汪文言目光灼灼盯著馮紫英,“而京師能出什麼事兒?白蓮教造反,還是土默特人寇邊突破邊牆?好像都不至於如此才對,那就隻有京師城內出事兒了。”
“文言,那你覺得我父親這樣安排合適麼?”馮紫英沒有接汪文言的話題,直接跳過問及關鍵。
汪文言沉吟了一陣,搖搖頭,“大人,文言對此不敢妄言,因為這裡邊變數太多,我也不知道總督大人是如何考量的,又或者這是大人您的建議?”
馮紫英斷然搖頭,“此事兒我難以評判,我父或許有他的擔心憂慮,他的想法或許是儘可能避開這種吃力不討好隻會沾一身渾水,甚至可能是引來殺身之禍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往往又是你逃避不了的。”
汪文言點頭認同這個觀點。
馮唐能乾到薊遼總督這個位置上坐著,自然不是庸人,起碼在玩政治這一套上不會差,肯定也看到了這裡邊的風險。
為何將馬守亮部調入遼東,或許就是擔心馬守亮不可控。
問題是這種不可控是對誰來說的?是皇上,還是義忠親王?
對一方不可控,或許就是對另一方的好事,你給人家破壞了,會不會引來麻煩?
馮唐也許根本就不清楚這馬守亮屬於哪一方的可控,甚至現在的馬守亮也許根本就還沒有和某一方搭上線,馮唐就是為了防止馬守亮和某一方搭上線就先下手為強,避免日後引來不測。
而尤氏兄弟是他的嫡係心腹,隻要明白這一點,哪一方想要下手,就隻能找上他而不會去枉費心思拉攏尤氏兄弟,那麼主動權就能掌握在馮紫英手上了。
見汪文言若有所悟,馮紫英也就不多言,“文言,你來京中時日尚短,但對京中許多情形已經十分熟悉了,不過有些事情你便是了解了,也很難做出應對,因為有些問題本身就是無解的,像我父親所處的位置,他的出身,決定了他在很多事情上很難置身事外。”
“既然很難置身事外,那何不主動作為,選擇更有利於自身的一方?”汪文言沉聲道。
馮紫英笑了起來。
這個汪文言還真是不甘寂寞啊,居然想主動介入,這等天家奪嫡之事,旁人避之不及,他居然想要主動介入,真的是要玩一出富貴險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