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賈寶玉再也撐不住了,仰頭便倒,倒是把襲人和賈璉都嚇得夠嗆。
襲人趕緊哭鬨著掐寶玉人中,一邊喊著外邊兒的丫鬟們都趕緊進來,扶著寶玉上床。
“寶玉,你是聰明人,我言儘於此,璉二哥和襲人也都聽到了我的這番話,我相信叔叔嬸嬸也能知曉我和你說的這一切,莫要以為大姑娘進宮了就以為一切都萬事大吉了,你終歸還是要靠你自己。若是想明白了,就來找我,若是還是想不明白,我也隻說這一次,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馮紫英站起身來,看了一眼雙眼緊閉被抬到床上的寶玉,搖了搖頭,“走吧,璉二哥,我想寶玉這會兒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好好思考,你們府裡邊對他還是驕縱了。”
踏出門,賈璉就忍不住道:“紫英,你這話太過了,寶玉以前何曾受過這種刺激?”
“璉二哥,我都說了,你十六七歲就能跑平安州去,他十五六歲了,還成日裡流連戲園子,和一些戲子做些風流勾當,若是你在外邊兒去做事了,誰來撐起府裡邊的事兒?讀書不行,你總得做事兒吧,做不了事兒,你也得當尊菩薩在家裡蹲著吧?一輩子這麼廝混,能行麼?”
馮紫英語言很淡,“若非我要娶林妹妹,和賈家也算是扯上了這層親戚關係,林妹妹還要在你府上住兩年,我吃撐了來管這檔子破事兒?”
“可是你這話老爺太太和老祖宗怕是立即就能聽到,寶玉屋裡的人可都是人精,……”賈璉遲疑道。
本來就是要讓他們聽到,這賈府裡邊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賈寶玉算是一個,雖說折騰出來的都是些屁事兒,但老這麼折騰,誰也沒那麼多精力來顧及,還不如一勞永逸,用虎狼之藥,把這廝給刺痛,看看這家夥還有沒有救。
“那你覺得政世叔和嬸嬸會怎麼待我?老太君會怎麼看我?把我攆出去,不讓我登門?還是不許我娶林妹妹了?”馮紫英笑了起來,“放心吧,你們府裡邊還是有明白人,政世叔不說了,若是太太不高興,我想老太君是明白的,那宮裡的貴妃娘娘也是明白的。”
馮紫英也想過,自己要娶寶釵和黛玉,始終是和賈家斬不斷聯係,如何處理和賈府的關係就需要認真考慮了。
《紅樓夢》書中沒有明確提及這賈家如何作死導致賈府沒落的真正原因,像什麼賈赦逼死石呆子和鴛鴦,賈府對外仗勢欺人比如王熙鳳放高利貸和插手司法訴訟,幫助甄家隱匿財產,秦可卿死後棺材逾製等等,在馮紫英看來這都算不上什麼。
這個時代,豪門貴族哪一個家族中沒有這等破事兒?
連自己老爹每每從任上回來,不也一樣收取了大量來自塞外蒙古人的禮物?自己老爹可不是純良人物,要說沒吃個空餉,沒收受過商人的禮物,沒在邊務上打過擦邊球,馮紫英都不相信。
這些事兒若是真的要擺在台麵上,那都是要被都察院彈劾的,難道說都察院和龍禁尉會不知道?
關鍵在於你自身所處的位置以及朝廷對你的態度。
在馮紫英看來,賈家最終落得個身敗名裂被查抄的主因恐怕還是牽扯入奪嫡中太深,《紅樓夢》書中隻是若隱若現,讓讀者如霧裡觀花,但是作為自己,現在已經深刻感受到了這種森森寒氣。
太上皇和皇上之間的鬥而不破,義忠親王的推波助瀾意圖從中漁利,與元熙帝關係密切的武勳和商賈們這一大塊既得利益群體還沉迷於元熙帝時的那種特權幻想中,使得這場角力博弈現在還看不到曙光。
踏錯一步,也許就是灰飛煙滅,毫無疑問賈府無疑就是站錯了隊,加上看似風光的賢德妃賈元春又早薨,才會導致賈府徹底落幕。
但是以賈府現在的沒落狀態,馮紫英覺得賈府應該沒有多少實力參與這種高端博弈中才對,頂多也就是搖旗呐喊站錯了方向,否則賈府也不可能隻是落得個抄家這麼簡單,滿門抄斬才是正份兒。
從現在賈府的情形來看,存在風險的方向馮紫英覺得有幾點。
一是賈元春的貴妃身份。論理她現在是永隆帝妃子,但是卻又是太妃安排過去的,這裡邊有什麼貓膩,馮紫英不確定。
二是江南甄家。
江南甄家是金陵新四大家之首,乃是太上皇最寵信的江南世家,與賈家關係密切,而又與北靜王是姻親,甚至和義忠親王也有瓜葛,一旦甄家出問題,賈家卷進去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
《紅樓夢》書中也說了甄家把一些物事藏於賈家,湘雲不也和自己說,傳言甄寶玉有意要娶她麼?這說明金陵老四大家和甄家似乎都有些瓜葛。
三是賈赦和平安州那邊的勾當。
邊地事務本身就很難說,一旦有人要借此機會來對付你,那就會是一個引爆點,但現在賈璉已經被自己帶出來了,就不知道賈赦和平安州那邊的聯係還有沒有,若是還在和那邊牽扯不清,隻怕就不好說了。
至於其他,馮紫英都覺得不算是問題,頂多也就是落井下石罷了。
馮紫英和賈璉剛走出幾步,就看見王熙鳳帶著平兒在夾道口子上守著。
賈璉麵無表情,而馮紫英也有些驚詫。
難道說這王熙鳳還敢來當麵攔路堵門,要和自己撕扯一番不成?以往的事兒不早就了斷,至於說那玩意兒,壓箱底裡,難道說還得要自己還給她不成?
“二嫂子這是在等璉二哥麼?”馮紫英笑了笑,依然邁步而行,“我也就是拉著璉二哥和一道與寶玉說了會兒話,不至於這麼一回兒二嫂子都舍不得璉二哥吧?”
“鏗哥兒,我要和你說一說事兒。”王熙鳳臉色不太好看,但也還算正常。
“鳳姐兒,你和紫英有什麼好說的?彆把家裡的事兒來煩擾紫英。”賈璉麵沉似水。
“賈璉,我怎麼就沒和他好說的了?你這成日裡不分黑夜白晝的在外邊,究竟是在乾些什麼?我就不能問一問?你還要不要這個家?”王熙鳳沒好氣的一甩頭,怒意盈麵,“鏗哥兒,你評評這個理,回來這麼久,有哪一天在屋裡呆過一個時辰的?起床一睜眼就不見人了,晚上要落門時才見人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