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公廨。
平叛的班子迅速組建了起來,五日之內便要出發。
軍情似火,但是很多事情你卻不得不先安排妥當,否則忙不迭的上陣,最後卻隻會帶來更壞的結果。
“修齡,坐吧。”柴恪一晚沒睡好,眼圈都凹陷了一圈,但是精神狀態卻要保持最好。
楊鶴也是滿臉苦澀,點點頭。
驟然被提拔到右僉都禦史位置上,當然不會有輕鬆好事情等著你,這馬上就要趕鴨子上架,充當起平叛的副帥了,這一戰若是打好了,自然這右僉都禦史就坐穩了,若是打不好,這也許就會是一條絞索。
“子舒兄,這一戰怕是不好打啊。”楊鶴坐定,籲了一口氣,“朝廷曆來看重遼東和宣大,未曾想到卻在三邊出事兒,即便如此,我看內閣和戶部也是有氣無力,五十萬兩銀子夠乾什麼?”
現在隻有他二人,自然許多話都可以敞開來說,也沒什麼顧忌,多了其他下邊人,就不可能這樣肆無忌憚了。
“張大人答應再想辦法從內庫中爭取要到二十萬兩,戶部那邊的確是沒辦法了。”柴恪也是苦笑,“鄭繼芝已經遞交了辭呈,但皇上沒有批。”
楊鶴輕蔑的一笑,“若是都是這般遇到棘手事情就撂挑子,朝廷養士還有何意義?誰不想當太平官,優哉遊哉,一遇大難,便束手無策,要不就是裝病混賴辭官,吏部和都察院都該好好整肅一下朝中這股風氣了。”
“修齡,咱們就暫時不爭論這等後事了,當下咱們倆要麵對的是如何調動兵力和籌集錢糧,另外恐怕也要琢磨一下該如何來應對,……”
柴恪也知道這等事情既然全權交給自己了,那麼就隻能自己來扛起,好在楊鶴算是一個能做事情的實在人,浙江鹽政的清理讓很多人都見識到了他的鋒芒,所以此次和自己一道出征,還是能夠鎮得住場麵的。
衛鎮和行都司這邊自己來,但是地方上的配合必不可少,若是誰要和自己玩心眼兒,那就隻能讓楊鶴去對付了。
“子舒兄,小弟一並聽從你的安排,五軍都督府和龍禁尉也該派人來配合吧?”楊鶴也臉色一正:“這一仗怕是要把西北給打爛了,小弟擔心兵變解決完之後,如果沒有足夠的錢糧賑濟安撫,沒準兒就要出民亂了。”
這也是最頭疼的和最麻煩的
三邊四鎮都是窮鄉僻壤,這大軍過境,無論是叛軍還是官軍,可以想象得到會帶來什麼,戰亂之後,留下一片廢墟,老百姓過不下去的結果可能就是又是一場叛亂。
這也是之前張景秋和柴恪像葉向高和方從哲這兩位閣老提出來的最大擔心。
這一點實際上葉向高和方從哲也都想到了,但是現在他們卻沒辦法顧及那麼多,隻有先把叛亂平定下來才能談得上其他,而且現在連打仗所需花費都還捉襟見肘,就要奢談日後的賑濟安撫,那太遙遠了。
“修齡,不瞞你說,這事兒已經向皇上和兩位閣老說過了,但沒有下文。”柴恪有些頹然地擺擺手,“我現在也沒有精力考慮那麼長遠,先把這場戰事解決了再說吧,我這個三邊總督趕鴨子上架,估計朝廷也是要讓我不把那邊處理平順就彆想回來了。”
柴恪的話讓楊鶴也是歎息不止。
人陸陸續續到了。
馮紫英和鄭崇儉到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幾個熟人,比如龍禁尉副千戶張瑾,比如兵部職方司主事,不,現在已經是員外郎耿如杞,當然還有楊嗣昌的老爹,也是喬師的得力臂助楊鶴,他見過兩麵,但談不上太熟。
見馮紫英和耿如杞、張瑾以及楊鶴點頭示意,鄭崇儉也有些羨慕,這就是人脈的體現,除了一個耿如杞外,他便是一人都不識,柴恪那裡他更是沒資格掛上號。
柴恪也在觀察著馮紫英。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號稱永隆五年春闈大比傳奇人物的年輕人,甚至壓倒了號稱京師三大才子並在永隆五年春闈大比中勇奪榜眼的楊嗣昌,嗯,也就是楊鶴的兒子。
甚至三鼎甲都遠沒有這個隻是二甲第九的家夥名聲大,青檀書院現在的名聲力壓崇正和江南的白馬、崇文書院,很大程度也是這個家夥掀起的一輪又一輪風波。
柴恪很信奉一個道理,一次兩次可以是偶然,那麼三次五次,那就是必然了,這個家夥能三番五次在青檀書院和會試殿試乃至庶吉士館選中勝出,雖然兩位閣老對其都有不同看法,但是都不能壓住對方,那絕非什麼運氣和偶然,那隻能是實力使然。
“學生馮鏗鄭崇儉)見過張大人,楊大人。”馮紫英和鄭崇儉二人規規矩矩的上前見禮。
昨日一直等到天黑也沒等到消息,後來才知道殿前的討論一直持續到晚間,而且發生了激烈爭論,內閣缺人,兩位閣老都是態度不一,導致遲遲拿不出方略來,所以才會拖到今日午間來召見。
耿如杞也提前和二人說了,柴大人和楊大人以及包括龍禁尉、兵部等可能下一步就要組建起西征平叛的班子要聽一聽兩個月前他們如何判定寧夏鎮會有叛亂的這個預判,依據和理由,以及當下有無更好的建議。
對於馮紫英和鄭崇儉二人來說,這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在一個正式場合下展示自己,而非書麵文章,這種場合展示能更直觀的表現自身才華,給大佬們更深的印象。
“唔,你就是馮鏗馮紫英?”柴恪其實也對馮紫英有些了解了,官應震專門向其推薦過馮紫英,在信中對馮紫英的政治敏銳度和觀察判斷能力極為推崇,甚至到了一種諛誇的地步,這讓柴恪對此也有些膩歪。
但他也知道自己這位老鄉不是那等虛言大話的人,但再說是你得意門生,也不至於這般過分才是,當然他也承認這個家夥應該有些本事,就憑能折騰出這樣一份《內參》來,就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但寫文章也好,新想法也好,柴恪更看重的還是在實際事務中的判斷分析和解決處理能力,對於這等慣於處置時政要務的他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學生正是。”馮紫英規規矩矩的回答。
柴恪又問了鄭崇儉。
“這篇文章當初我就看過,當時我有些觸動,但是沒想到局麵居然會按照這篇文章猜測的演變下來,雖然在理由上不儘一致,但是很多根本原因卻是準確的,……”
柴恪目光深沉如秋日樹林中的陰影,“缺糧缺餉,這肯定是主因,但是是三邊四鎮都缺,為什麼其他三鎮沒有出,或者狀況沒有這麼糟糕?
“你們兩位,一個是在兵部觀政半年了,一個是翰林院中創辦了《內參》,這篇文章也是你們合作而成,肯定是有一些獨到的見解,我希望你們兩位不要拘泥於固有的窠臼,更直白更尖銳的談一談,情況都已經糟糕到不能不再糟糕的地步了,都察院和龍禁尉也都有人在,所以沒有必要藏著掖著遮掩著,都抖落出來,或許你們沒有那麼多束縛的建議比兵部職方司搞出來的老套路更有價值意義呢?”
也隻有這位右侍郎才能毫不客氣的譏諷兵部職方司的表現,這讓耿如杞也有些臉紅憤怒,雖然他升了官也隻是一個員外郎,並不是他的責任,但他還是覺得難受。
“誰先來?”
“學生先來吧。”鄭崇儉坦然道:“《內參》那篇文章是我和紫英寫的,但是更多的還是紫英的一些判斷,我也有一些分析,這都是在職方司相關塘報基礎之上進行的,耿大人也給了我們很多指點,實際上,寧夏鎮的情況我們認為和甘肅鎮、榆林鎮相比還是有些一些較為特殊的方麵,這很可能是這一次叛亂發生在寧夏鎮而非其他鎮的主因,……”
柴恪和楊鶴都聽得很認真。
鄭崇儉的介紹言簡意賅,十分精煉,一盞茶工夫就說清楚了,但幾乎每一點都很有意義。
比如寧夏鎮的時任總兵石光玨表現低劣愚蠢,比如寧夏鎮的投誠蒙古籍兵將比例過大,與河套韃靼人關係曖昧,比如寧夏中衛守將也就是叛亂首領劉東暘十年未曾調整換崗。
鄭崇儉特彆提到了,處於寧夏鎮、甘肅鎮、固原鎮三鎮交界節點的大小鬆山地區,地理位置尤其重要,雖然在固原鎮和甘肅鎮控製之下,但是劉東暘所在的寧夏中衛士卒卻經常出入大小鬆山地區,對大小鬆山的確十分熟悉,而且還做過一些針對性的軍事準備,這本來早就該有所防範,但是甘肅鎮和固原鎮卻都沒有覺察到異常。
“……,可以說寧夏鎮實際上在半年前就已經有了諸多可疑跡象,如果不是扯力克突然去世導致土默特人混亂,隻怕這場叛亂還會來得更早,三娘子因病臥床,其手中權力和兵力實際上已經被其孫素囊台吉控製,而素囊台吉一直試圖取代一直在西海遊蕩的卜石兔,……”
鄭崇儉的話讓柴恪和楊鶴都是興趣大增,這個鄭崇儉都能表現如此突出,讓人耳目一新,馮紫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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