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奏折你都看了,你怎麼看?”永隆帝略顯疲態的臉上多了幾分煩躁和怔忡不定,浮腫的眼袋顯示出這位皇上又過了一個不太安穩的夜晚。
“皇兄,柴恪和楊鶴的想法是好的,開疆拓土,對於朝野內外都是一個振奮人心士氣的大事,咱們大周立朝以來除了太祖皇帝之外,就沒有那位先祖真正實現了拓土,這對於皇兄您來說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忠順親王掂量著話語,同時也在揣摩自己這為兄長的心思。
看得出來,自己這位皇兄是心動了,但是擺在麵前的難題也是實打實的,如何來解決?
父皇和老大給了皇兄很大的壓力,所以皇兄比起繼位前已經蒼老了許多,但是這卻是無法避免的。
老大現在可勁兒的折騰,就是想要扳回這一局,而父皇的曖昧態度也讓老大滋生了太多不切實際的非分之想。
“這我知道,但是你看到柴恪奏折裡對這項設想所需要的花費開銷預測麼?”永隆帝一瞪眼睛,看著忠順親王,“你這段時間成日裡折騰那戲園子,朕聽說旗手衛那邊你也有許久沒去了,怎麼覺得累了,要不我讓十三弟代替你來管旗手衛?”
忠順親王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有些荒唐了,所以惹來的皇兄的不滿,趕緊道:“皇兄息怒,這段時間臣弟的確有些荒廢了,明日臣弟便去旗手衛那邊,那戲園子也不過是臣弟的一個愛好,日後臣弟定會有所節製。”
“哼,老九,現在還不是該我們吃安泰飯的時候,沒準兒哪天一覺醒來,變天了,朕和你被人家圈禁起來也未可知,咱們兩兄弟可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大意不得啊。”
也隻有和忠順親王在一起時,永隆帝才敢說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即便如此也讓忠順親王汗流浹背。
“皇兄何出此言?不至於此,不至於此!”忠順親王呐呐地搓著手,欲辯卻又無力。
“哼,不要覺得朕是在危言聳聽,如果這一戰若是敗了,你覺得會發生什麼?”永隆帝冷哼,目光中寒意四射,“恐怕就都會是朕的罪過了。”
“收不回肅州和嘉峪關,是朕失德,打出去將士糧餉不足,是朕無能,總而言之都是朕的罪過,老大現在百般討好那些個文臣武將們,然後各種挑刺兒,不就是希望敗壞朕的名聲,希望借著有什麼機會能讓他扳回來這一局麼?但朕要告訴他,他是在白日做夢!朕便是砸鍋賣鐵,把皇莊官田賣個精光,也要支撐打下去打贏這一仗!”
因為心情激動,永隆帝白皙的麵孔湧起一絲潮紅,咳嗽了幾聲,引來屋外內侍趕緊跑了進來,卻被永隆帝怒叱罵了出去。
“便是父皇隻怕都不願意看到這一仗打贏,不願意看到大周收複沙州吧?哼,父皇一直以他的文采武功為傲,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收複失土的榮譽被朕占了,老九,你說父皇會怎麼想?隻怕心裡會很不舒服吧?”
“皇兄,不至於此,不至於此。”忠順親王突然發現今晚自己似乎隻會說這一個詞兒了,竟然找不出其他合適的話語來緩頰,背上的汗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
“算了,說這些有時候讓人很寒心,難道朕做得不夠好?”永隆帝卻有些激動起來了,“朕自登基一來,每日批閱奏折到子時,每天睡覺不過三個時辰,節衣縮食,省吃儉用,為了籌措軍餉,不惜背上罵名派出稅監礦監,難道朕不知道這是要挨罵的?朕自問對得起臣下,對得起億兆子民,為何卻始終有那麼多人都覺得朕做得差了呢?朕想要做點兒事情就這麼難?”
“不是,皇兄,……”忠順親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勸慰突然間顯得有些虛弱的皇兄,好一陣後才繼續道:“皇兄,收複沙州是一個很好的想法,臣弟以為收複沙州一城和收複整個關西七衛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都差不多,意義就是收複了失土,如果我們攻占沙州,臣弟以為若是能小心籌措一些,所需花費還是支應得起的,這一步柴恪說得很有道理,必須要走,……”
永隆帝終於平靜了下來,也不知道是忠順親王的話語起了作用,還是那一陣子爆發出來的情緒發泄出來了,讓他終於可以心氣順了一些。
似乎是在掂量忠順親王的建議,良久,永隆帝才緩緩道:“劉東暘部必須要離開肅州,否則平叛之役便難以有一個圓滿結局,許多人便會抓住這一條興風作浪,沙州必須要拿下,這樣便是光複前明舊土,意義非同一般,要讓整個京師城上下都明白這兩樁事兒的意義,……”
“臣弟明白,會安排人在戲院茶樓酒肆裡做此散播這等言語,……”
“老九,收複沙州的餘波也許隻能維係一段時間,但接下來呢?朕以為恐怕還要繼續,不求多,不求大,但求不斷,哈密衛便是一個目標,哈密衛的名氣可比沙州衛大多了,京師城老百姓知道什麼?一聽哈密便覺得那是西域之地,覺得被朝廷收複了,自然是國威大增,心氣高漲……”
很顯然,永隆帝考慮更長遠,柴恪的一些想法,或者說是馮紫英的一些建議都被他接受了,“西域特產便可源源不斷入貢,彰顯我朝奪回沙州和哈密的意義重大深遠,這一樣也可以作為一個讓百姓們茶餘飯後探討的話題,……”
忠順親王明白皇兄這是要和義忠親王在士林民心上進行爭奪了。
在文官群體中,現在還看不出端倪來,這些人都是抱著冷眼旁觀的姿態,不會輕易介入天家之事,尤其是太上皇在情況下。
但在士林中,義忠親王明顯更吃香,這多少會影響到文官群體。
但是同樣如果在普通民眾中扳回來一局,同樣也會對文官群體造成很大的影響。
“皇兄深謀遠慮,臣弟遠遠不及,……”
“行了,朕不需要聽這些毫無意義的話語。”永隆帝不耐煩地道:“朕還有太多的麻煩需要解決,柴恪提出的策略的確可行,但是在糧餉籌措之略上,你覺得如何?”
這一條也是最關鍵之舉,開海,舉債,開海已經會引發莫大風波了,而舉債同樣會引來很大非議,而兩者結合在一起,隻怕就有些難以預測和控製了。
“皇兄,這兩者如果分開來,引發的風波雖大,但是臣弟以為尚能應付,實在不行便停下來,風波自然消退,但是兩者合二為一,隻怕就難以停下,臣弟也不敢妄言啊。”
這道題太大,忠順親王也不敢亂表態,日後若是引起驚天波瀾,他也吃不消。
永隆帝白皙的臉上陰霾籠罩,站起身來,背負雙手在東書房中來回疾走,“先不說走這一步會引發多少波瀾,即便走了,能行得通麼?能解決問題麼?”
“皇兄,茲事體大,不如先找諸公商量,……”
“不,若是朕沒拿定主意,這幫人便會趁著朕心意未定,以各種理由來阻撓和遊說,到時候朕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永隆帝自我解嘲地苦笑,“所以之前,朕必須要有一個大致的預判和決斷。”
“但皇兄您現在也拿不定主意啊,……”忠順親王被對方弄糊塗了,“那您如何來判斷?”
永隆帝冷冷地橫了對方一眼,“所以朕需要弄明白哪些人才是可以依靠的,哪些人才是可以為了國事而不惜身的,……”
從齊永泰府上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色深沉了。
齊永泰留了飯,馮紫英自然不會客氣。
這已經是五日裡馮紫英兩次入齊府了。
第一次的談話顯然給了齊永泰很大的震動,馮紫英估計接下來這一兩日裡齊永泰一直收集和了解自己所提到的許多問題,然後才有了今日的談話。
這一次的談話要深入許多了,齊永泰詳細詢問了舉債事宜,反倒是對開海之略沒有多問。
實際上這也在預料之中,這開海方略其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除了一些利益上的糾葛外,很大程度開海方略還是一種舊的慣性思維讓許多北方大臣們難以接受,當然這其中也不乏擔心開海可能會讓南方的話語權增大的顧慮。
但現在西北戰局麵臨的困境,整個九邊的糧餉缺乏,加上遼東局勢日益緊張,都迫使齊永泰這個北方士林文臣的中堅人物不得不認真考慮這一策略了。
當然馮紫英的一些美好設想還是在其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畢竟很多新的觀點思路還是這個時代的人們難以想到和看到的,而這一線之差,其實往往就是那麼一點即穿,就能讓人豁然開朗,看到另外一個世界。
馮紫英提出了幾點,來緩解齊永泰現在的焦灼情緒,一是九邊糧食問題,二是北方開海問題,三是舉債的用度去向問題,每一點都讓齊永泰沉思半晌不語。
雖然最終也沒有給馮紫英一個明確答案,但是馮紫英知道,齊永泰恐怕是被打動了,他還需要更認真的去探究和了解調查,自己得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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